他不是没有私心。
世帝的赐婚在沈谦的眼里,最初就像是一场试探臣子忠诚的儿戏。
他那日早朝上,不打招呼,突然说出要赐婚时,满朝文武都愣住。
私下里也有人旁敲侧击地问过沈谦,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世帝,就连他自己府上,母亲和妹妹也都觉得世帝过分。
可之后,他远远看着李念,渐渐看到一个和传言完全不同的女人。
她认真努力,又极具悟性。
顶着那样的名声,却依旧在宫墙内无人敢欺。
虽然点子和做法十分出格,但却次次都能达成奇效。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嫁。
有才情头脑,还不愿意嫁人的公主,纵观古今,并不多。
他那时忽然觉得有趣,如果他们不是这样尴尬的关系,说不定能成很好的朋友。
从那时起,沈谦便下定决心,想要帮一把这个不同寻常的长公主,看看以她的能耐,到底能走多远。
他希望这个因一纸荒唐赐婚而被迫和他绑在一起的长公主李念,能为了自己心中所想、所追求的一切,翻出宫墙,真正远走高飞。
天下那般大,四海那般宽广,出了深深宫墙,花亦会绚烂,树亦会挺拔。
他愿意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护着她,成全她想要的未来。
这不是因为爱。
是因为他知道宅院幽深,是磋磨女人半生的沙海,宫墙高耸,是埋人尸骨不留痕迹的坟墓。
既然李念有想要高飞的愿望,为何不能成全?
她明明心有山海,知天下规则是胜利者践踏别人的枷锁。
明明聪慧过人,知女子当做世间半边天下。
这样明艳的女子,不该是上位者的工具,王朝联姻的棋子。
不就是逃婚么?陪她疯一场!
欺君之罪又如何?抗旨不尊又怎样?
只愿她此生得上天垂怜,看世间美好,踏山海万重。
所愿一切皆能实现!
……本该如此。
“……”沈行之看着面前夹起兔肉,挑出花椒,正发愁怎么下嘴的李念。
再给她一些时间,等她想清楚,想明白,真的知道要什么的时候。
等到那时……沈行之放在腿上的手紧了。
如果那时,她依然决定要远离京城,那他解开链子之后,此生至死都不会再见她。
可若是她想回去,乐意回去。
沈行之端起手里的茶,看着茶面倒影。
那这一次,他说什么都不会放手。
他将茶送到嘴边,饮下一口。
下一瞬,雅室的门咣当一声被人踹开。
那只脚悬在空中还扭了两下才落下,来人一身白衣,少年模样,咧着嘴开心叫喊:“念哥!我来看你了!”
他喊完,迈进屋来,一把放下肩头包袱。
再抬头,对上两双震惊的眸。
夏修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是从世帝口中知道李念在这,可没人跟他说,沈谦这老狗也在这啊!
屋内安静半晌,夏修竹慌忙又捡起包袱背上,转身就要走:“走错了,不好意思,告辞!”
“佩兰,快!”李念吐掉嘴里的兔子肉,伸手指着夏修竹的背影,“把他拦住。”
谁知夏修竹身手极好,佩兰几招下去,居然都被他躲了。
最后是沈行之低头轻咳一声,夏修竹被这熟悉的咳嗽声分了注意,被佩兰一拳头捶在鼻梁上,这才踉跄两步,瘫坐在地。
他“哎哟”一声,现场开嚎,“你们怎么下手这么重?本世子这鼻子啊,这屁股啊,横竖是动弹不得了!”
他喊完这一段,睁开眼,瞄一眼桌上的菜,拍着自己的膝盖又继续道:“哎哟!我这伤,怎么也得吃几口自贡的冷吃兔才能痊愈!”
李念“啧”一声,撸起袖子,拽着沈行之往他面前一站,着急问:“怎么只有你一个?楚阳郡公呢?他没来?”
夏修竹被她这话给问懵了,“啊?”他眼睛瞟着沈行之,“这……这是来了还是没来啊?”
沈行之别开视线,不看他。
夏修竹立马心领神会,盘着腿坐在地上,同李念郑重道:“念哥,这领兵除了主帅,旁的人物都是不公开的,你……”
李念冷声打断他的话:“你下次再跪甘露殿,甭管谁再来说什么我都不去救你了。”
夏修竹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立马正色道:“没来。”
“没来?”李念挑眉。
“没来,真没来。”他抬手指着沈行之,“不信你问他。”
李念直起腰,慢慢转头看过去。
沈行之站在原地,勾唇浅笑,拱手道:“殿下,世子,微臣沈行之只是六品的都察院京察,甚至都还在外院,三年才回京一次。这等机密,如何能知道?”
他说完,又指着桌上,微笑道:“世子既然来了,这兔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夏修竹眼珠子一转,蹭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咧嘴乐呵呵道:“对对对,北息,快去给我添一副碗筷。”说完又对李念道,“念哥你就别问了,那楚阳郡公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得很,顾不上这边的。”
他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在桌边坐下,接过碗筷,夹着兔子肉就往嘴里塞,呜呜囔囔地说:“自从你出来玩,沈……”
“咳。”沈行之低头轻咳,像是被花椒辣了嗓子。
夏修竹顿了下,冲到嘴边的话音拐了个弯:“沈大人他们御史台的老大,左都御史徐振,一个人为郡公背了四五个黑锅。”
他边吃边道:“那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居然给你那发小邵安谋了个职位,你猜猜在什么地方?”
沈行之不咳嗽了,李念也等着他下句话。
就看夏修竹扒了两口饭,手里捏着筷子,乐呵呵道:“吏部,主事!”
瞬间,李念大喜。
而沈行之的脸,差点就要和窗外的夜色黑在一起。
皇城外,大雨没停。
直到天完全黑透,邵侯府的马车才从城门里出来。
等在街角几个时辰的邵安和邵平,连忙举着伞上前,拦住邵思昌的马车。
街上无人,大雨也没停,两人踏上马车钻进车内时,把邵思昌吓了一跳。
“这么大雨,你们俩在这等着干什么?”
邵安坐下后,脱掉已经湿透的外衫,扔在一旁,直接问:“爹,那彭为定的儿子在自贡搞盐这件事你知道不?”
“啊?”邵思昌摇摇头,“他不是去做了沿海商会的会长么?”
邵安慢慢点头,轻声说:“那就更对上了。”他擦一把额头上的雨水,郑重道,“那楚阳郡公沈谦,面上是被世帝赶出去找李念的,但他实际上,是领了皇命去查盐的。”
邵思昌一愣。
天上惊雷炸响,他倒抽一口凉气,忙追问:“你回来之前见到他了对不对?他查到什么程度了?”
邵安抿嘴,沉默片刻:“五月初,已经摸到自贡的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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