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于衿羽(1 / 2)

童欢知道陶金,是因为在尝过林斐然的手艺以后,她已经化身脑残粉。昔云镇地方小,傍晚散步有时她也走到如意小馆去溜一圈,给滴答再带两个石板粑粑回来。

前一日,童欢逛集市经过店里,看见林斐然终于请了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下手,自己在非饭点能透口气,童欢走过去想闲扯两句,却见林斐然坐在一个又黑又高的壮汉桌边聊天。

虽然往常林斐然也常同店里的老少爷们儿调笑两句,童欢却没见过她笑得那样温柔,好像对面那个人哪怕是块石头,她只要望着他也很满足。当然以林斐然火辣的性格,也不会一直坐在那里当小白花,看她夹着菜往大黑个嘴里送,腰软得那叫一个柔若无骨,胸前高耸的乳房绵软得能晃晕人眼。

偏偏大黑个完全不解风情,竟是看都不看她一眼,手一推:“你这样,我怎么吃?”

“怎么?还嫌我碍事了?”

林斐然脆生生地啐他,大黑个不哄也不恼,拍拍她的肩膀:“你自己也吃点。”

“不饿。”

“那再去给我弄盘肉来,多带点皮的。”

“哟!还真把我当厨娘用了!”她嘴里嫌弃着,却还是起了身,在走了一步后忽然又俯身趴在大黑个背上,慢慢地,哈着气,在他耳朵尖上咬了一口,“没良心的!我好用的地方多着呢……”

那媚眼如丝的模样,看得童欢耳朵都直烧,大黑个却很坐得住,挣开了林斐然的贴近。在转身那一瞬,童欢看到了斐然姐眼里的失落。

童欢有点尴尬地对着林斐然招招手,林斐然倒是立刻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小童老师来啦。”

“都说了叫我小童就行。”

“老师就是老师,你昨天给我拿的书真好,等我家乐平从阿亚家(奶奶家)回来,我就领她上门去谢你。”

“小事,有啥谢的!”童欢挽住林斐然眨眨眼,“斐然姐,那是谁呀?”

“你姐我的心上人,陶金,怎么样?”

林斐然说得坦荡荡,一双长眼笑得宝光流转,听她口气,陶金像是很有来头的人物,不过童欢对非教育战线上的人并不了解,绕到正面偷偷打量起来。

陶金皮肤黝黑,剃着短到接近光脑壳的平头,眉骨高耸,眼睛深凹着,鹰钩鼻,面相极为严厉,背有点驼,身材却很魁梧,是那种看一眼就知道很不好惹的人。察觉到童欢的视线,他一眼瞪过来,童欢就觉得有两把大砍刀霍霍劈来,吓得往林斐然身后一躲,想起苏半仙说斐然姐身后有个势力大的男人,啧啧两声:

“看起来好有老大的气势啊!”

林斐然完全不惧他凶恶的眼神,嗔怒道:“这是小童老师,大城市来我们七小支教的大学生,都待了三年了,多不容易!你敢吓她!”

陶金一听是老师,皱着眉头点了下头,倒也算打了个招呼。昔云镇这种穷地方向来留不住好老师,特别是正儿八经师范学校毕业的大学生,童欢在这边一待三年,确实难能可贵。

林斐然冲他抛了个媚眼,这才拉着童欢往里走:“当老师的看人就是准!陶金在盈城开了个酒店,还有个车队,管着一大帮小弟,昔云这边更是他们的老地盘,不然我一个寡妇在这么乱的地方开店,哪里能安生?”

“可是……”

童欢想,那不就是个混混头子吗?但看斐然姐爱意满满的样子,她没好说出来。

“小童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瞒你,也瞒不住你,我这人口碑不好,等我乐平上学了,总会有人嚼舌根给你听。我一个前夫是送货被抓到,逮进去要坐二十年;一个前夫为了筹毒资,亲生女儿和老婆都卖,最后死在了白面上。”总是神采奕奕的林斐然露出了颓然,脸上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我这样的女人,昔云镇上不少见,但一般的男人也不敢要我,我三十好几了,没想一个人孤零零过下去,还是想找个男人疼我。其实我男人只要对我好,对我乐平好,他做猪做狗,只要不碰那玩意儿,我都不嫌。”

傈僳族女人几嫁是常事,童欢是听说过的,听林斐然这么说,她倒是有些敬佩她的心态了:“斐然姐,我看他好像对你……”

“对我不怎么样,对吧?小童老师,这就是你年轻人不懂了,他这样闷骚的男人老娘看多了!你放心,但凡我有心,就不怕他无意。你别看陶金凶巴巴的,我和乐平都是他救回来的,有他镇着,我那个死鬼前夫才不敢不离婚,连我和我乐平的汉语名字都是他起的,你第一次见我就说好听呢。”

夸起心上人来,林斐然是眉飞色舞,童欢又偷偷看了大口吃着菜的陶金一眼,倒是看不出他那样凶悍的人,能起出“林斐然”和“林乐平”这样文气的名字,印象瞬间再深刻三分。

于是,在苏睿那间已经安逸过星级酒店的房间里,童欢吧啦吧啦把两天前发生的事巨细无遗地说了一遍,其间童彦伟还顶着苏睿的眼风给她倒了一杯茶,被她牛嚼牡丹般咕嘟吞了,又要了一杯。

看童欢穿着葱绿色大T恤,裹着一床被子,窝在他地毯上讲得口沫横飞,苏睿忽然走神想到她刚才露出来的玫红色运动短裤,再次被她惊世骇俗的配色给吓到,尤其是她刚才扑到他脚边扶伞的样子,简直像只四脚蛤蟆。如果告诉她这个地毯能买两把她刚才飞身去扶的伞,她会不会一面嚷嚷着他炫富,一面吓得坐都不敢坐,跳起来把水洒一地?

水泼一地到底比口沫横飞的破坏性要大一点,苏睿决定忍住算了,只是再想起她刚才狼狈到有点搞笑的模样,他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童欢正说得口渴,喝茶的空当,恰好看到苏睿懒懒地靠着椅背,嘴角噙笑的样子,他因为失眠严重,眼下泛着青,面上原来有种沉沉的郁色,这一笑,却像溪边雪初初消融,枝头叶将将打开,忽地,就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色撩人了。

“三三,明天我们去吃如意小馆!”

童彦伟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迷咒,童欢丢脸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的笑迷花了眼,简直想捂着脸泪奔回房。古时候那些神魔鬼怪的故事里,夜间出来诱惑人的妖精大概就长这样,才能引得人身不由己飞蛾扑火吧?

“那我可不可以告诉斐然姐,陶金可能……唉,一定是不能说的。”

“亏你知道。”苏睿端起了茶杯,却忽然被按住了胳膊。

“都失眠了,少喝点茶吧。”

童欢的手心热乎乎的,像一簇火熨在苏睿微凉的皮肤上,有一股发腻的暖意直接顺着他手臂漫延开,连同她含着关心的呵斥,都陌生得让他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

深知苏睿讨厌与人肢体接触的童彦伟也傻眼了,不过很快童欢就撇着嘴说:“别装×,BBC懂什么中国文化?没事还泡茶,白白害得自己睡不着。”

苏睿用力拍掉了她的手:“普洱是后发酵,尤其是熟普冲泡,有益睡眠。还有,我虽然在英国长大,但我母亲是张派青衣,我父亲作为华裔一直迷恋中国文化,显然,我比牛饮好茶的你要懂中国文化得多。”

童欢揉着被他拍红的手背,恨不得呸他一身。

童彦伟头痛地看着再次针锋相对的两人,觉得刚才那貌似暧昧的一幕,怕是忽然打开方式错乱了:“苏大爷、童大姐,咱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他这一说,童欢又愁上了:“拐卖人口并不比贩毒好到哪里去呀,斐然姐怎么办?”

“三三,你什么都不能说。”

“我知道,可是……彦伟,我总觉得,会给人起名叫斐然成章的,不像是坏人。”哪怕陶金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好人。

“李商隐被批‘无行’,严嵩还是一代书法家,什么叫觉得?主观误人!”

“你这算不算隐形回击我刚才说你对中国文化不熟悉?”

“我才没那么幼稚!”

连趴在地毯边的Dirac都看不下去,默默用前爪捂住了脸。童彦伟悲伤地发现一不留神自己就被忽略了存在,连连拱手:“二位!二位!”

童欢偷偷冲苏睿比了个“鄙视你”的手势,看向彦伟:“还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看仓库的赵爷爷看起来特别凶,脸上还有道骇人的疤,带条大狼狗,阴沉沉地,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彦伟连忙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家里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每回被家长威胁抓到仓库去和老赵头住,就老实了。”

“其实有一回我躲在仓库后面玩冲天炮,冲进他攒的纸箱子里起了火,又怕被爸妈骂还试图去救火,差点被烧着了的纸箱压住,是赵爷爷顶着被烧伤的危险把我救了出来,还扑灭了火。我吓得直哆嗦,结果他只是没收了我的冲天炮,都没和家里告状。”

“怪不得你后来都胆大包天喊他老赵头,有时候还去找他家大狼狗玩。”

“所以从那以后我总觉得,很多人都是面恶心善。”

苏睿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嗤之以鼻:“又是‘觉得’,女人为什么总靠直觉来做判断?”

“算命的,你不怼我不舒服吗?”

“我觉得……我们不如讨论一下明天去如意吃什么吧。”

苏睿这样一个做派、气质都偏西化的人,被喊出了算命的诨名,努力打圆场的童彦伟一面觉得自己一个头五个大,只能靠吃来转移话题,一面不由自主地幻想起苏睿挂着两撇胡子,拿着布褂子,戴着瞎子款圆眼镜的标准半仙打扮,拍着腿偷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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