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挤人,碰到了有什么稀奇?你肉特别香吗?挨都挨不得?”
“你自己穿成这个样子,可不是招人摸?”
人群一片哗然,那目光大多并不是看向三个手脚不规矩的犯事者,而是扫向了衿羽被大雨浇得曲线毕露的身体。
衿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点,谁都看不到,可是人群正中,四面八方都是异样的目光,她又羞又怒,越气越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惴惴地扯住了他的衬衣,男孩侧身一让,借着车站的广告牌和自己的身体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女孩子穿成什么样,取决于她觉得怎么穿好看,绝不构成你们骚扰的理由!”
“呦!小子,毛都没长齐,还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碰过女人没?看什么都是猥亵、是骚扰吧?”
“美女,你自己穿得太少,碰到肉了太敏感吧?”
三个流氓大笑起来,话越说越下流。
“《妇女权益保障法》第二十九条规定,禁止违背女性意志,以语言、文字、图像、电子信息、肢体行为等方式对女性实施性骚扰。你们以为占点小便宜不算什么?只要让女性感觉不适的行为,都可以视为骚扰!对女性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的目光都算!”
男生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掷地有声,虽然一板一眼地仿佛是在掉书袋,可是在他坦然的炯炯目光里,人群里那些猎奇或是好事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瓢泼大雨里,他笔挺得仿佛一棵莽原上的白杨。
“开口呼啦呼啦背条例,你当自己TVB呢,还是cosplay警察呀?”
男孩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了工作证:“不巧,我正好就是警察,同志,麻烦身份证拿出来一下。”
原本还很嚣张的流氓互相间看了一眼,他们不过就是恶形恶状惯了的小喽啰,并不想和警察真的杠上,嘴里哼唧着狠话,转身却跑了,忽然间一场冲突就草草收场。
衿羽看到男孩转过身,很周正清爽的一张脸,有刚出校门的学生才有的青涩,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同学,你没事吧?”
“谢谢你,警察同志。”
“我……才见习,警官证还没发呢,只有张骗骗外行的工作证,自己都还没习惯快当正儿八经的警察了,不然一早我就掏出来把人吓跑了。”
“太谢谢你了。”
“不谢不谢,”他撑起伞,替她把身体挡好,“你放心啊,女孩子爱漂亮,喜欢穿美美的衣服就穿,耍流氓是他们自己本身坏,和你穿什么没关系,抓流氓那是我们的事了。”
于衿羽身边围绕的男生不知凡几,对她呵护备至的有,宠爱有加的多,却从没有一个男生让她这样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打心眼里受到尊重和爱护的,与美丑无关,与金钱更无关。
夏日骤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三两句话间,雨势见小。那个时候衿羽还不知道,这个还没毕业只会背条例的见习小警察就是死党的堂哥,彦伟也没有像做了便衣以后,留出一窝鸡毛头。
彼时她青春正好,他犹似少年,风是软的,眉眼是暖的,整个人明亮得像心都在放光,衿羽能听到自己的心咕嘟咕嘟吐着泡,沉溺在他灿烂的笑容里,那年夏天那场急雨都仿佛只是为了成全那一场相遇。
七年过去,于衿羽越来越爱,越挫越勇,因为只有她知道在童彦伟那潦草的外壳下,一直坚守着那颗闪闪发亮的心。
“哎哟哟,这么老土的故事,让你当宝贝一样藏了七年,你至于吗?”
“那是因为彦伟那天送我去报了案以后,回到学校正好碰上了你,他就交代我千万别讲发生了什么事。”
“哼,要是当年让我知道他放跑了三个揩你油的小混混,我是会叫他没得安生,他当然不敢让我知道,不过现在你怎么又肯说了呀?”
“因为我打定主意要嫁你们童家去了,自家小姨子,自己人,自己人。”
她一直是个听话宝宝,无论理由有多幼稚,彦伟不让她说她就不说,可是孤独地坚持了太久,现在连婚都求出口了,却还是爱而不得,前途渺茫,她忍不住了而已。
“合着以前我俩不是自己人啊!你讨打呀,小羽毛!”
童欢何尝不知好友心中所想,只能打闹着试图替她驱散片刻阴影罢了。
坐在警车上的芝苗面静如水,她扁头鼻,嘴唇偏厚,头发很稀疏,露出了青色的头皮底色和小家子气的窄额头,唯独被狭长的单眼皮勾出的眼睛精光毕露,那张寡淡的中年面孔上就显出了不好惹的狠厉之气。她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铐,脸上还有点模糊的笑意,想起她杀人的手段,那点笑意让坐在她两侧的警员背后直发凉。
听到素瓦被袭的那一刻,芝苗已经上了撤离的车,又义无反顾地下来了,她自三十岁后和素瓦搭档了近十年,平时总嫌他办事莽撞,为人又贪财好色,不过他们这些人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事,没想过自己会有好下场,所以吃喝嫖赌样样玩得狠不稀奇。
素瓦有一百个缺点,有危险却永远比她站得靠前一步,只要她招呼一声,就算趴在女人身上爽到一半,他也提了裤子就走人。素瓦存的金条、银行卡密码都放心地交在她手里,所以替他报仇之前,她得帮他把东西送回家,至于她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交代在这里就当和素瓦做个伴了。
被人从警车上扭送下来的时候,芝苗恰好碰到王德正在下属的陪同下准备离开缉毒队。王德正整理过须发,只是衣着略显凌乱,正态度谦和地同和他周旋了几日的警官告别,还微笑着找龚队握手,完全是良好市民来配合调查的模样,惹得沉不住气的小年轻们直咬牙。
芝苗怒吼一声,挣扎着向王德正扑去,押送她的警员收到了龚队的眼神,松开钳制的手,但配枪的警员都默契地围拢过去,确保她无路突围。
“是你,我知道是你干的!因为他动了你的宝贝疙瘩!”
芝苗用翡国话愤怒地质问,将王德正撞倒在地,他却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演技满分地用中文问:“您是哪位?”
他向来小心,除了会在有密道进出的杏林春楼上见芝苗和素瓦,其他时候从来不直接联系两人,他确定芝苗再怎么攀咬也咬不到他身上。
“我是谁?要你命的人!”
芝苗撞开王德正的下属,扑到他身上连撕带捶拳打脚踢,旁边的警员有默契地集体手软,完全拉不住她,或许还趁乱带了两脚泥在王德正身上。芝苗完全不理会王德正下属招呼在自己身上的拳脚,目标明确地只攻击他一个人,并且狞笑着通知他自己备上的“大礼”。
“你别得意,王伊纹的照片我已经连着这批女孩的一起送上去了,岩路收了我的金条,保证会好好帮忙‘推荐’你的宝贝女儿,她青青涩涩又惹人怜爱的小模样,最合老大的胃口。”
龚长海的翡国话仅限于一些最基础的日常交流,听不懂芝苗说了什么让王德正脸色大变,等她又踢了王德正几脚,因为施展不开手脚开始被王德正的下属反击后,他令人将打成一团的几人拉开了。
连衣襟都被扯破的王德正再维持不了自己斯文的表皮,显得很狼狈,在龚长海如炬的目光里他不愿意多说多错,阴毒的目光在芝苗的身上转了数圈,勉强凑出点笑意表示自己不追究后,做出还算有风度的样子,走出了缉毒队。
芝苗冷笑着抹去嘴边的血迹,看向龚长海,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是你故意安排?不过能打到,解恨。想知道什么?找个翻译,我汉语不好。”
她转身又冲王德正的背影啐了一口老痰,青寨的事她自然不会讲,不过老大那边显然更中意陶金,王德正这头她就能咬出几个算几个,送给素瓦做陪葬。
极不甘心放走王德正的队员们开始摩拳擦掌,芝苗又笑了,抬头看了一眼刺目的日光,听树上的蝉肆意唱着歌,唱着它们那短暂、喧闹又被嫌弃的一夏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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