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客气了。”
童彦伟答得嘲讽,却很干脆,陆翊坤狐疑地打量起他过于平静的面孔:“你为什么见面不先问我苏和三三的情况?”
彦伟愣了一下,不知他是询问还是试探,陆翊坤看向了一旁的小于,小于心想既然苏睿等人已经由专人护送过境,他们在交易初始就撒谎显得太没有诚意,就没有隐瞒:“我们已经收到消息,他们逃出来了。”
“倒没白教。”
陆翊坤目光空蒙地望向寂寂远山,嘴角扯出的那点笑意里有欣慰,有遗憾,有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但终归听到他们活着,他是高兴的。
虽然知道要拖延时间,但是名单核对完,龚长海还是如约把木也送了上来,然后除了精挑出来的十名狼牙队员和专案组成员,孙队带着其他人与青寨的人同步退到了各自坡下。
依然没有等到苏睿的彦伟捏了捏脖子,完全背对陆翊坤接过人后,才在取下了木也的耳塞后,故意对着狼牙的队员“嘀咕”了一句:“这样的要犯主动投案,还是第一次吧?陆翊坤是准备把牢底坐穿吗?”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木也自诡异的安静里挣脱就听见这样一句话,果然如他所料暴跳如雷,戴着眼罩扑了上来,他狂怒之下力气惊人,用手铐卡住了童彦伟的头把人直接掀翻在地,像是要把人脖子直接撕断,额头淌下的血和着汗水流了满脸,凶残过索命无常,随行的狼牙队员一拥而上,把人按倒在地。
双方人员都紧张地端起了枪,坡下的队伍一见动静也试图冲上来,又在龚长海和陆翊坤陆续举起的手势里缓缓放了下来,木也挣扎良久才在陆翊坤的喝止中屈服,童彦伟取出手铐把他和自己铐在一起,木也粗壮的手腕和彦伟干瘦到血管暴突的手臂形成了鲜明对比。
龚长海和狼牙的队员向后退开几步,并没有走远,木也在压制中伤势更重了,几乎要靠彦伟的支撑才能站直,两人一个瘦弱一个重伤,站在风中颤颤巍巍,不过被于衿羽费尽心思伺候的彦伟状况还是比木也好很多的。
可没有人敢掉以轻心,那是木也,整个西南毒线上的“一号”,哪怕是倒下了,都有骇人的威慑。
陆翊坤目光犀利地扫过了木也全身的伤,估算了一下他的行动能力,然后轻抬下巴:“把他布条摘了。”
童彦伟依言做了,木也适应了两秒光线,立刻朝陆翊坤怒目而视,陆翊坤倒很放松地冲他耸了耸肩。两人无声交流了几秒,陆翊坤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在他安然的神色里,木也收回了对他亲身涉险责问的目光,这么多年,他们携手闯过了无数绝境,只要阿加坚信,他就绝不质疑。
“童警官,你的通信设备也取了。”
陆翊坤说得云淡风轻,却气势逼人,和勉强站立的木也仿佛两把呼应的利刃,有嗜血前令人窒息的平静。
身处其中的童彦伟却不露怯,冷静地回绝掉了:“这不是由你们发号施令的主场。”
陆翊坤没有见过这样的童彦伟,平日里他大多站在苏睿的身后,嬉皮笑脸地替各方说和着,厚着脸皮讨教着。不过他从未轻视过童彦伟,就凭他跨省追查摸到木也都不退却的韧劲,就知道这个年轻的小警察绝不像面上那样容易打发,眼前的童彦伟眼中闪着警惕的光,脸上却有股子死咬不放的狠劲。
陆翊坤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遥控器:“既然这样,我不介意请你们看烟花。”
听懂他意思的女孩们发出惊恐的尖叫,推搡着,闪躲着,然而在这回家路已经近在咫尺的地方,她们竟无处可去、无路可逃,只能无助地承受随时可能降临的粉身碎骨。
就在陆翊坤按下遥控器前,童彦伟掏出了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木也还能动弹的右肩,青寨的人齐刷刷地端起了枪,彦伟面不改色地把刀拔了出来。
血迅速浸湿了衣裳,木也硬气地一声没哼,只是缓缓地盯住了童彦伟,那是看将死之人的目光,丝丝缕缕都浸满了寒意。童彦伟迎着他阴恻恻的目光,一字一句说道:“那我也不介意帮他松松皮肉。”
“彦伟!”
龚长海高声呼喝,示意他不要做出危及自身又违反规制的事情,童彦伟晃了晃连接两人的手铐,看了一眼对面六神无主的女孩们,是说给龚队也是说给木也和陆翊坤听:“我今天就是拼着这身警服不要了,也不会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陆翊坤冷笑:“就凭你?”
“凭我,也凭我身后的每一个人。”
童彦伟说得铿锵有力,他是瘦削的,也是明亮的、正气凛然的,恍若一团拼尽全力燃烧的火,连着坡上坡下星星点点林立的战士,固守在这国境线上的第一战场。
“童警官,我佩服你的勇气,不过容我提醒你一下,还是别逞匹夫之勇,你不怕,那个娇滴滴的于大小姐也不怕?”
童彦伟并没有如陆翊坤所想的气急败坏,他脸上有豁出一切的狠:“我敢和她在一起,就不怕你们这套,昨晚来之前她已经和我说过,大不了陪我一起死,我和她谁都不怕。”
陆翊坤笑得高深莫测,听到耳畔传来手下的报告:“陆先生,有一架‘小羚羊’往山边来了,附近除了鹰嘴岩,只有两公里外有一处具备降落条件的地域,我们需要做什么吗?”
“不用,来的应该是我……是我朋友。”
半人高的草丛被机翼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再成片成片地荡开,在做最后准备的童欢听闻发生了什么后,紧紧掐住了苏睿的手臂:“你直接去上面看着他!不能让他再做违纪的事情!密道有狼牙的人陪我!”
苏睿的眼中写满了挣扎,童欢坚定地望着他:“我可以!陆翊坤加木也才可怕,你腿上还有伤,千万小心。”
苏睿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你也小心。”
两人抓紧了落地这一点时间,十指紧扣,眼中都有一海的情话,一切也都在不言中。
狠话撂下的彦伟记着苏睿拖延时间的叮嘱,放缓了神色,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他伤后消瘦,站在烈日之下还要搀住壮硕的木也,这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也削弱了杀伤力:“陆哥,我私人问一句,你会不会派人去拦截三三和苏睿?”
他叫着往日的称呼,仿佛没有自苏睿口中听过陆翊坤曾经对他起的杀意,也没有察觉陆翊坤不准备让他活着离开鹰嘴岩的意图。
这曾经亲密的称呼也让陆翊坤有片刻恍惚,想起当初在七小那些结伴消夜、抬杠调侃的日子,他是苏和三三值得信赖的大哥,是童彦伟想要巴结学艺的高手,他笑了笑:“逃得出猎场是他们的本事。”
听懂了他潜台词的童彦伟长舒一口气,这次很诚恳地说道:“谢谢。”
一直沉默地站在那里调整身体状态的木也冷笑一声:“你不舍得赶尽杀绝,别人可不会领情。”
“我不需要他们领情。”
苏睿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平台:“谁说我不领情?”
虽然已经换下了被刮得破破烂烂的外套,苏睿身上脸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因为扭伤的脚踝做了处理,只能临时找来了不同码的两只鞋勉强套上,大腿上的伤也只是粗略地包扎,还有渗出的血迹,哪怕是貌若潘安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很是狼狈。
这是陆翊坤见过苏睿最糟糕的样子,他永远都是俊美的贵公子,即使是十六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不过被缚住了手脚,依然是精致又傲气的模样,隔着悠长时光,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最终站在了他的对面。
“我和童欢都要感谢你的高抬贵手。”
苏睿话说得很客套,客套到讽刺,可是对他太过熟悉的陆翊坤从他的口气里听出了怨气,是曾视他为自己人才会有的怨气。事实上苏睿和童欢内心都明白,能逃出猎场,能顺利地回国,确实是陆翊坤手下一再留情了。
“三三呢?”
“她受伤了,来不了。”
陆翊坤眉头一皱,眼底像是敛去了什么:“伤得重吗?”
话说出口,他自己先觉得讽刺,他的地盘他命人动的手,现在的询问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不危及生命,要养一段时间,她只是……不想见你。”
苏睿说得真真假假,陆翊坤反倒像是信了,只是他藏在身后的手却猛地捏起了拳头,不过在看过一眼木也后,没有表现出犹豫。
对木也来说,苏睿是熟悉的陌生人,因为阿加,他调查过他人生的每一个细节,他知道他从少年到成年的所有成长,他甚至远远看过阿加在苏睿面前的另一张面孔,不过这是他们彼此间第一次见面。
“苏睿,久仰。”
“久仰。”
在两声含意各不相同的寒暄里,两个男人都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彼此,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交汇在了陆翊坤的两面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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