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起了风,枫林苑树影婆娑。
唐玉笺身上存不住什么热度,坐了一会儿就手脚冰凉。
池塘旁那一尾尾红尾鲤鱼在天宫开宴后接了金鳞,都成了精,原本在岸边坐着,看见她来了,纷纷都沉在水底。
唐玉笺拿出自己自制的鱼食往水塘里撒,把他们当普通的鱼来喂。
她原先前世逛公园时便喜欢喂鱼,趁着肥嘟嘟的鲤鱼游过来抢食时,摸一摸它们的脑袋,冰冰凉凉,滑滑腻腻,很是有趣。
可这个世界遍地都是妖怪,鲤鱼不但不吃鱼食,还会张嘴尖叫着骂她,说她瞧不起他们,撒鱼食是在羞辱高贵的红尾鲤鱼血统。
鲤鱼精们生气时会用水滋她,唐玉笺躲来躲去,像打水仗,倒也有趣。
她怕水,偏偏又喜欢玩儿,玩儿心大得很。
可现在都没有了。
偌大的画舫,没有人愿意理她。
撒完最后一把鱼食,唐玉笺托着下巴仰头看天。
安静的过分。
不久后,起了风,阴沉沉的,周遭微弱的窃窃私语在某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都静了下来。
阴影落在她身上,盖住她小小的影子。
唐玉笺抬头,看到了长离。
他走到他身旁,垂眸凝着她,声音温和,“走吧,该回去了。”
唐玉笺想,长离什么都没做。
他仅仅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不愿意看到有人靠近她。
于是唐玉笺就成了这个画舫上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沿途遇到的妖物们都纷纷回避,静得像不存在,无一不对琴师心存忌惮。
回去后,长离亲自给她洗了手,换了外衫。
他记得昨天唐玉笺说过的话,命人做了藕段,依照她的意思放撒了少许的姜末,又浇拌了命人去人间找来的清甜爽口的米醋。
可端上来后,唐玉笺却有些吃不下。
平时喜欢的酥鸭蜜羹也没吃几口。
长离记得她昨天吃莲子时满足的样子,又给她带来一盘莲蓬。昨天边喂边吃的模样让他很是喜欢,可今天刚喂给唐玉笺一颗,唐玉笺就皱着眉说,“好苦。”
长离以为是莲子的芯没有去干净,于是剥到下一颗的时候,便多挖走一些,连莲芯旁边挨着的部分都一并去掉。
可唐玉笺还是说苦。
长离尝了一颗,他品不出何为苦涩,或许对她来说还是苦的。
一连许多颗,唐玉笺都说苦,便不再吃了。
她看着一桌没怎么动过的菜,忽然说,“我想吃油酥,今天一直想吃,可是没人给我做。”
长离想起了拦下他的妖物,命人去为她做。
然而做好了之后,她仅尝了一口,便不再继续。
长离垂下眼眸注视着她,胸腔中缓慢涌起一种古怪陌生的感觉,但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
半夜,唐玉笺正在睡着,身体却突然开始发抖。
长离察觉到了,轻声唤她,问她怎么了。
唐玉笺昏昏沉沉的,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
嘴里梦呓似的喊疼。
长离问她哪里疼,她又说不上来。
时间久了,额间出了薄汗,身体也弓起来,蜷缩得像个畏冷的小动物,纤细的手指攥着胸口的衣物,一遍遍喊着疼。
长离喂给她血,又检查了她通身,却没发现任何异样,再次问她哪里疼,她仍说不出来,嘴里只重复着“好疼”。
浑身出了冷汗,眼尾快要流下泪来。
长离便一遍遍地安抚她,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
房间里只剩下她的低喃。
“我好疼……真的、真的求你了……”
“放过我……”
长离静静听着,幽深的金瞳透不进丝毫光亮。
他缓慢抚摸着唐玉笺的背脊,指腹贴着脊骨游移。
“放过你,我怎么办呢?”
长离在昆仑大阵之中,困了近千年。
每次踏出大阵,都是为了杀戮。
他不觉得外面有哪里好,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所谓七情六欲与他而言是陌生的,他没有被爱过,更不知道爱是什么。他本是神族后裔,一早被剥夺了所谓的七情六欲。那些东西只会成为他的软肋,而神族不应有软肋。
所以如何爱人,都是他自己摸索的。
长离没有接触过别人,离开血阵后,唐玉笺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想杀掉反而想攥在手里的人。
或许从他睁开眼睛,看到血阵外面的第一个人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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