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末并利,上下俱足。”王连搬出了盐铁论中的段落,言明了盐铁专营的有利之处,作为总纲性的结论。
“如今四方多务,财货缺乏,不从盐铁上着手,就只能从田赋、算赋、口赋等处着手。这一来上面增加田赋十钱,到了下面,由着小吏上下其手,到了黔首处就是增加田赋一百钱,会出现八九十钱耗费贪墨的情况,二来算赋和口赋若是增加,民间百姓赋税过重,只怕会出现不举子的情况。”
对于王连的这番言论,刘璋点头表示同意,加税这种事情,一则加税需要增加官吏,官吏多了,耗费的钱粮就多了。二则就像王连说的一样,上面加十钱,到了下面官吏手中,天知道会从百姓手里掏多少钱出来。
这种情况历史上屡见不鲜,就拿明末的辽饷来说,加征的辽饷标准并不高,仅合每亩多缴三五六斤米的税,折合白银不过一分二厘银左右。
但是在实际征收辽饷过程中,权贵设法逃避了辽饷,辽饷的大头基本落在了普通百姓身上,再加上征税官员的陋习和额外明目的苛捐杂税,有名的如踢斛和火耗等,这一来二去,一分二厘的加税,最后到了百姓身上变成了纳饷至十两。
所以就刘璋而言,他是没有加税的念头,加税不如思考在盐铁等物上专营或是专卖,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王连续而往下说道:“故而需从盐铁着手富国,盐铁相比较,当是铁不如盐,古语云,立国须有盐,无盐不立国,民间可无铁,但不可无盐……今时一石盐价约八百钱,一夫一年食盐为半石左右,若是由官府专卖盐业,一石盐略加数十钱出售,以益州数百万之口,一年当可坐收亿万钱充实府库。”
“此外产盐有多种,如琅琊、江东、渤海等地,临近大海,多是煮海为盐。而内陆之州,不临大海,只能走其他的路子,如河东之地,有解良盐池,如蜀地,有富顺县产井盐……蜀地富顺县产井盐,实是便利。一则监管方便,只需盯着一处,不像茫茫海岸,多有私盐贩子行走各处,官吏四下奔波,却是对私盐贩子无可奈何;二则富顺县产盐占蜀地盐业十之八九,此所谓利出一孔,明公只需把控富顺县,便可专盐之利,且民间小地方煮盐倒也不必禁绝,比起富顺县的盐业,蜀地他处的煮盐产量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人才啊。’刘璋在心底赞了一句,对于王连入蜀不久,却对蜀地盐务能够娓娓道来,并且有着自身的思考和衡量,难怪王连历史上能够在诸葛武侯那等人物的丞相府里坐到长史的位置上。
“王卿所言甚是,富顺盐井,实是蜀地的重中之重,只是若是盐价太贵,恐是一来民间有怨,以官府苛待庶民,二来荆楚之盐,怕是要西来了。”
刘璋表示了担忧,对专卖的盐价太贵,会引来民间的怨言,以及私盐贩子见有利可图,只怕会从荆楚贩卖私盐到蜀地,令他专卖食盐获利的政策落空。
毕竟贩卖私盐这种行为,只要有利可图,私盐贩子是杀不甚杀的。就像是南宋中后期一样,因为南宋实行盐铁专卖,南宋一斤官盐要两百文一斤,而淮河以北的金国,由于皇帝懒政,直接把官盐定价为二十文一斤,造就了南宋与金国之间惊人的差价,出现大量私盐贩子冒着杀头的风险去金国买盐到南宋来卖的行为。
虽是南宋对于贩卖私盐的刑法很重,抓到了基本就是杀杀杀,没得任何的商量,但从金国买盐然后到南宋卖的私盐贩子还是络绎不绝,硬是冒着杀头的罪责去贩卖金国的私盐。
对于刘璋的忧虑,王连微微一笑,他不待斟酌的回应道:“明公所虑甚是……连有几条鄙陋之见,或可解决明公的疑虑。一则专卖之盐的定价,当是让私盐贩子无利可图,从荆楚贩私盐至蜀地,逆大江而上,若是没有数倍的利润,想来不会有什么荆楚的私盐贩子愿意跑到蜀地贩卖私盐,因此盐价需要小心斟酌,给出一个合理的价格。二则或可由专人改进制盐的工艺,减少制盐所需的耗费,如此官府贩卖之盐的价格就算不高,所获的利润也可以很高,同时也不至于令民间因为盐价过高而生怨。”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刘璋露出略微惊喜的神色,王连所说的第二条建议,和他前世听到耳朵起茧的一句话含义称得上是大差不差,让他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刘璋追问道:“以王卿之见,铁务又当如何。”
“盐务可由官府一力生产和销售,而铁务以连的愚见,当是施行专卖之法,由官府生产却是不妥。”王连言明了对铁务的态度后,给出了相应的看法:“县官垄断铁器的生产,没有了可以抗衡的对手,就不会太过用心于打造铁器,制造出来的铁器大多是敷衍而出的钝器,民夫挥舞着县官打造的钝刀,连杂草都割不断,更遑论耕种土地。”
“所以在县官鼓铸铁器的同时,放开民间打造铁器,不使铁官因为没有相抗衡的对手,在打造铁器上敷衍了事,粗制滥造……此外民间所制铁器,由官府进行收购,施行专卖的政策,把控铁器销售的利润即可……倒是不必去苛求铁官一力制造铁器,以免出现所制农具不良,影响民间耕种的情况。”
‘你特娘的还真是个天才!’听完王连长篇大论的刘璋,心中不自主的冒出了一句话。不得不说,王连的确有财政上的才学,能根据盐铁的不同,推出不同的政策去施行,并且条条框框都颇有道理。
刘璋豪爽的给出了他的价码:“闻王卿之言,甚是大有增益,今有金曹一职,还望王卿出任,莫要推辞。”
开府后的刘璋手下有一大批的属官空缺,正好用来拉拢和放置人才,前面他将管理司法的法曹一职给了刑法专家高柔,现下他打算将管理货币、盐铁税收的金曹一职,交给面前的理财高手王连,各司其职,各展其才。
从董和处大概知晓了刘璋性子的王连,没有做任何的推辞,他怀着激荡的心情,拜服着领下了金曹的职位:“连拜谢明公,自当竭心尽力,不使遗忧于明公。”
领下金曹职位的王连,从胸中继续往外掏着谋划:“明公,今者除盐、铁、酒外,我认为还有一物,若是专卖,可有裨益于国家……”
王连话说到一半,却见刘璋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王卿,我大抵知晓卿所言之物,不如你我各自写下此物的名称,互作印证。”
脸上带着恶趣味表情的刘璋,向着身侧的侍立的庞阙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书写所需的绢布和笔墨各自摆放了一份在他和王连身前的案几上,顷刻间,两人各自书写而下,不待须臾两人各自完成了书写。
在刘璋的示意下,书写完成的王连展示出了他在绢布上书写的文字,乃是一个‘锦’字。
而刘璋在绢布上书写的文字,被刘璋贴身侍从庞阙举起展示了出来,亦是一个‘锦’字。
心意相通的刘璋和王连互相对上了一眼,而后不顾形象的大笑了起来。
——
汉中,南郑。
自从益州牧刘璋往汉中下了檄文,和派间细四处散播即将攻打汉中的消息以来,天师道的师君张鲁面色一向都是不怎么好看,古板的紧,以至于有些阴沉沉的,像是将要噼里啪啦下起声势浩大的夏日雷雨一样。
天师府里的一众奴仆,多多少少察觉到了张鲁心中的不快,故而这段时间以来,奴仆们都是谨慎行事,不敢犯下一点过错,以免触怒了张鲁,惹来无端的刑法。
奴仆们小心谨慎的表现,以及一直紧绷的状态,唯有在某个人的到来时会稍稍放松一些,这人不是旁人,而是张鲁心腹中的心腹,功曹阎圃。
阎圃作为张鲁的谋主,一向是得到张鲁的敬重,于阎圃面前,张鲁近来不虞的心态会稍稍藏匿起来,切换出一副亲和的态度来招呼阎圃。
这不,张鲁面色温和的向阎圃问道:“功曹,所来为了何事。”
阎圃拱手回禀道:“师君,前番所言,拘禁汉中不倾心天师道的世家豪族于南郑一事,如今正在稳妥的进行中,如成固张氏,族长张骏以及一批张氏子弟目下已经入住了南郑,他处的世家豪族,也都在赶来南郑的途中。”
“甚好,甚好。”张鲁连声称赞,他的面色也难得缓和了一阵,露出些许的笑意。
“功曹行事,我还是可以宽心的……若是汉中大小官吏,办事用心程度都如同功曹一般,我又何须忧心成都的刘璋小儿。”
称赞了一声阎圃后,张鲁发出了一声感慨,他带着希冀的心绪,期望着汉中上下效仿阎圃的为人忠诚和行事妥当,令他不至于忧怀在心,时时刻刻担忧成都刘璋大军的压境。
闻言阎圃搬出士子的风度,谦逊了一句:“师君谬赞了,圃不过照常任事罢了,却是当不得师君如此称赞……再者汉中大小官吏,士庶百姓,都是用心任事于师君的,如军司马李休,勤勉任事,不过数月,就筑造好了新阳平关,使汉中门户无有阙漏的地方……今者上下一心如此,师君何须多去忧心成都刘璋。”
“这倒也是……”阎圃搬出军司马李休作为汉中上下一心的说词,张鲁不由的点头称是,无他,军司马李休做事确是称职,可以道上一句勤勉,更不必说军司马李休几次三番的劝进于他,想让他自立为汉宁王,李休的这份忠心甚是耿耿,可比日月。
“只是可恨,汉中多有世家豪族、民间宵小,不顺从我天师道,视我等如鬼物……像是成固县的张骏,虽然面上不说,但背地里多次诋毁我天师道,若不是考虑到张氏身为成固县望,名位甚高,又没什么实在的把柄,我早就将成固张氏灭了。”
张鲁想到了张骏,不免愤恨了一波,这些经学传家的世家和他的天师道不怎么兼容,两者犹如水火,若不是因为汉中天师道势大,如张骏之流,只怕早就引兵作乱了。
阎圃听着张鲁的怨愤之言,对此他出言宽慰道:“师君勿忧,此辈不与我等相交心,是此辈的不幸,如今这些世家中的重要人物,都在赶赴南郑,只要把控住了这些世家的蛇头,地方上自然是无事的,倒是不必太过在意这些地方世家。”
“只是民间的宵小……如故汉中太守苏固、故主簿赵嵩、故从事陈调,这些人虽然已经身死,但是这些人旧时的宾客多是怀揣着谋逆的心思,藏匿在民间,等着一个机会,而后跳出来作乱。我们却是一时间不太好找出,料理掉这批人。”
张鲁皱起了眉头,阎圃说的问题是历史遗留的问题,苏固和赵嵩、陈调这几个他和张修一起合力诛杀的汉中官吏,人是死透了,可这几人多有蓄养宾客,尤其是好游侠的陈调,更是蓄养宾客数百人之多,这些宾客散是满天星,藏匿在民间,时时刻刻等着他露出空子来,然后钻他的空子。
以前刘焉活着的时候,由于他母亲卢氏的缘故,对他很是信任,他在汉中没有忧患,也就没什么空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刘璋上台后对着汉中虎视眈眈,到时候刘璋大军攻来,汉中的绝大部分力量都会投射到阳平关一线,搞不好就会被苏固和赵嵩、陈调这些人的旧日宾客钻了他的空子。
“以功曹之见,该当如何料理这批宵小。”张鲁问起了阎圃,想从谋主阎圃口中得到解决苏固、赵嵩等人宾客的计策。
阎圃斟酌了片刻,一时间他也没有他太好的方法,只能大略的给出一个计策:“师君,彼辈藏匿民间,想找出这些人,就好比大海捞针,却是不太好发现……当需一则招揽一批精细之人,让他们四处走访,看能不能找出苏固、赵嵩等人旧时宾客的蛛丝马迹,二则我这里有一部分苏固、赵嵩等人旧时宾客的名单,当可用重金收买这些人,让他们为我们指认并找出苏固、赵嵩等人旧时的其他宾客。”
“善。”对于阎圃给出的计策,张鲁一如既往的赞了一声,同时他吩咐道:“这件事就交于功曹你去办了,他人行事,恐难符合我的心意……此外不管花多少金,只要能收买到苏固、赵嵩的宾客,让他们替我们做事,发掘出民间的宵小,那都是值当的……功曹勿需忧虑财货的问题,天师道的府库,可任由功曹出入,诸事可先行而后报。”
面对张鲁的如此看重,阎圃露出了感动倾心的面色,他拜服而下:“阎圃领命,必定为师君解忧,不使宵小叨扰到师君。”
“有功曹在,我无忧也。”张鲁循例对阎圃的能力表示出了放心的态度。
不多时,再聊了一些关于汉中防务的事情,阎圃告退而去,随着阎圃的离去,张鲁脸上祥和的神色也跟随着离去,他换回了前面古板甚至于有些苦涩的面色。
‘刘璋小儿。’张鲁于心底愤恨了一声,自刘璋出任益州牧以来,和他是针锋相对,处处相争。令他是寝不能安,食不知味,时时刻刻忧怀在心。
‘天杀的赵韪。’一念至此的张鲁,又接着愤恨起了和德中郎将赵韪,若是没有赵韪大力举荐刘璋出任益州牧一事,他何来今日之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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