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扬做出兴致缺缺的样子:“还是算了,一会儿赢了你,你又找茬生气,然后翻旧账什么的,太累。”
他要借此机会堵一下谢星涵的嘴,这样万一以后谢星涵再提以前的那点恩怨,他就可以说这是她因为清谈输了,所以嫉恨找茬。
“少废话!我跟你谈!但你若是输了,给我当十天奴仆,端茶送水,听我调遣,任劳任怨,任打任骂!”
幼稚......
不如来点实惠的。
王扬道:“好。但如果你输了,你帮我抄一部书,六天内抄三百份,做不做得到?”
谢星涵挑眉:“这书有多少卷,多少字?”
“不多,只有一卷,四千多字。”
谢星涵不以为意道:“简单。我请十位佣书,每人每天抄五份。”
“书的内容,六天内不能外泄。”王扬补充道。
“可以,我把他们拘在府内,六日后再放。”
财大气粗就是好啊!
王扬心中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自己若是有本钱雇人,也不至于要用打赌的办法。
“谢丫头,如果你输了,可要把郭象手写的《庄子注》还我。”宗测补充道。
谢星涵微微一笑:“可以。但如果我赢了,你要把那部有王弼印章的《老子道德经注》送我。”
宗测急了:“你若赢了,不是有王老弟给你当奴仆吗?”
王扬:→_→
合着你是一点血都不想出啊!!!
谢星涵道:“那是我和他的赌注,和宗伯伯自然另算。”
宗测看看谢星涵,又看看王扬,心中很是纠结。
一方面,王扬的“庄子深情论”精彩绝伦,如果拿到清谈中,必能折服谢星涵。
但另一反面,清谈可不只是立论,还有辩驳往返,宗测来得太急,还不知道王扬的辩才如何。
正为难间,只听王扬随口说道:“一卷《道德经》而已,压上吧。”
宗测对王扬轻飘飘的语气有些不满:“一卷《道德经》而已?!王老弟,你知道那是什么朝代的抄本吗——”
“什么朝代的都不要紧,因为她赢不了。”
宗测睁大眼睛,见王扬明眸墨眉,长身而立,神色淡淡。清风微拂间,吹动白袷衣,更显神韵高致。他脑子一热,信心莫名高涨:“我信你,赌了!”
谢星涵瞟了一眼王扬,神色冷漠。
心中活动却是:好想揍他怎么办......
......
日光倾洒,淡云微度。
谢星涵、王扬两人对坐。
谢星涵目光冷厉,看着王扬;王扬则微笑回视她。
论辩尚未开始,气氛已经紧张起来。
宗测抢先道:“王老弟有‘庄子深情论’,请王老弟为主,申论叙理。”
当清谈的对象只有两人,则一人是主,一人是客。
“主”先申论,而后“客”驳难之,主再作答。此为清谈之一般程序。
宗测为王扬抢“主”的角色,自然是因为他对王扬的“庄子深情论”很有信心,要王扬先声夺人,打谢星涵一个措手不及。
谢星涵轻笑一声:
“拿准备好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他立庄子深情论?那不如我来立‘登徒子好色论’。”
这本是一句讽刺王扬的话,最后六个字还特意加了重音,哪知王扬立即接口道:
“谢娘子错了,窃以为登徒子非好色之人,娶妻生子,人之常情,焉可谓好色?宋玉作《登徒子好色赋》,实在是先入为主,不辨情由,冤枉了登徒子。”
王扬说“冤枉”二字时,有样学样,重重咬字。
《登徒子好色赋》是宋玉的名作,讲的是登徒子在楚王面前诽谤宋玉好色。宋玉说自己东邻的女子美得倾国倾城,登墙偷看他三年,他都没有答应与之交往。而登徒子之妻奇丑无比,登徒子却一连和丑妻生了五个孩子!最后宋玉问道:“王孰察之,谁为好色者矣?”
从此,登徒子便成了好色的代名词。
谢星涵纤白的手指搭在茶杯上,轻轻敲着:
“其妻蓬头挛(luan)耳,齞(yan)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而登徒子悦之,使有五子,非好色而何?”
“妻丑不嫌,正说明其非好色之人。且夫妻生子,天经地义。若以生五子为好色,则尧有十子,舜有九子,难道谢娘子的意思是,尧舜皆为好色之君?”王扬反问。
谢星涵微微一怔,她本是随口引述宋玉文章中的话,却万没想到王扬竟借题发挥,一副纠缠到底的架势。直接开启了一个清谈话题。
她不愿示弱,辩道:
“妻丑不嫌,非不好色,而是已经好色到了无所挑剔的程度。生子非好色,然于无所挑剔之中,肆其所欲而连生五子,则好色可知也。”
王扬见谢星涵端坐如松,板着小俏脸,义正辞严地在那儿胡说八道,就觉得好笑:
“肆其所欲,你懂什么叫‘肆其所欲’吗?”
谢星涵玉靥一红,稍稍有些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平静说道:
“孔子曰:‘过犹不及’,又曰‘以礼节之’,‘肆欲’便是‘不节制’,‘不节制’便是‘过头’,过头便是‘好色’。”
谢星涵没被王扬带偏,始终紧扣论点。
王扬立即抓住谢星涵的话头,质问道:
“娶一丑妻生五子便是不节制,这是谁规定的?”
“我。”谢星涵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王扬愕然:“你凭什么规定?”
“凭我立论说登徒子‘好色’,则好色的定义在我。我说这是不节制,这便是不节制。”
谢星涵端起茶来,呷了一小口,一副悠然之态。
这已近乎于诡辩,但一时间还真不好反驳。
宗测紧张地看向王扬,生怕他无言以对。
王扬决定给这个擅长辩论的小美女下一个钩子:
“如果按你对‘好色’的定义,那我也叫好色?”
谢星涵懒得回答,睫目微垂,一副“你以为呢”的表情。
王扬继续诱导道:“那按你这么说,好色还真不是贬义。”
谢星涵鄙视道:“当然是贬义。”
王扬缓缓道:
“告子曰:‘食色,性也。’《礼记》中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易》以乾坤为基;诗三百始以《雎鸠》之唱。圣人尚不讳言,何来贬义之说?”
一口气连举四部经典,来势汹汹。
至此,王扬成功开辟了论辩话题的第二战场,开始合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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