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何为死亡。
征收税金的人每次离开,村子里便到处都是哭声。
那些困难的岁月,每隔一段时间,家家户户都会抬出去人。
也许是前几天还摸他头的爷爷,也许是小时候替他缝补过衣服的邻居奶奶。还可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伴,隔壁时常照顾他的叔叔婶婶。
那些灰败的面孔给昆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无法接受一直照顾自己的堂兄也将迎来那样的结局。
可…哥哥真的还能活吗?
太多了…堂兄身上流了太多血,那些粘稠的液体顺着昆的腿弯流下来,像一根根刺骨的冰锥,让少年整个心脏如坠地狱。
他当然知道,就算拿出队长仓库里所有的草药,也没办法将哥哥腹部和肩背的大口子缝起来。他们的队长会在看见尤安的瞬间就做出决定——“伤成这样了还治个什么?快抬出去埋了吧!”——队长那个自私鬼一定会这样说的!
但女巫就行么?
至少队长那里还有草药,女巫有什么?蛇鼠虫蚁?还是腐朽潮湿密不透风的牢房?
她甚至还带着镣铐,状况远比他们差的多,她能怎么救?
理智告诉昆,不可能的,女巫根本毫无办法。
可诡异的是,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诚实很多,几乎在女巫小姐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瞬间,两只脚就下意识跟了上去。
为什么?少年盯着昏暗的地面,泪眼滂沱。
因为亲眼见到女巫用他们难以理解的知识救下了那些罪民?
还是因为女巫曾用不被允许的魔法,挽回了平民们岌岌可危的农田?
抑或是刚刚…在他以为他们会死在这里时,女巫凭一己之力硬生生将三个人从凶兽潮中带了出来?
她仿佛天生拥有“拯救”的能力,所以…相信她是应该的吧?
昆抱着一点点微末的希望,紧紧跟随女巫走向另一个方向。
维加找到了最粗壮的那颗橡树,地标一样的树干四人都无法环抱过来。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眯着眼睛围着树下绕圈。几乎没怎么费力,废弃的蚁窝就出现在眼前。
女巫直接跪在了地上,泥土粘在湿透的袍子上立刻变的脏兮兮的,可维加完全没在意。
她在昆震惊的眼神中伸出手,掏向蚁窝深处,然后一拉。
一道窄小的地门瞬间弹开。
“!”
昆一瞬间忘了呼吸。
女巫竟然有一个秘密通道!就在农场不远的地方!
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她为什么不逃跑?
“来吧。”维加率先沿着阶梯往下,她扭头看上面的士兵,“你继续犹豫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一听这话,昆狠狠咬了下嘴唇,毫不犹豫跟进了洞。
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呆滞懵掉。
女巫不仅有一个秘密通道,她还有一间秘密小屋!琳琅满目的器具摆满方桌,一切都像在做梦。
当维加撩起袍子,从大腿上解开魔法伸缩袋,从里面取出偷藏起来的几株月光甜菜时,昆彻底傻了。
他愣愣地按照林小姐的指示将哥哥平放在地上,因为地方太小,昆不得不弓腰把自己塞到阶梯上。
那一点微末的期待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拔高,变成惊涛骇浪似的期待。
她真的有办法…她真的能救下哥哥…
维加没空去管少年人的心思,尤安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鱼人利爪割断了血管,血流的比水龙头还快。脱离战场到现在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尤安的脸上已经浮出一层汗了,这是失血过多后的典型症状,大学的安全讲座曾讲过类似的事件。
必须要快一点了。
维加用石刀切掉三瓣月光花瓣捣碎,把汁液倒进冷透的坩埚,接着切下2打兰(约35克)甜菜一齐放进坩埚开始加热。
隐秘的炼制屋很快被甜味填满,可这香气只持续了很短的几秒,便立刻变成了另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幽味道。
那是宛若深夜被大雨冲刷过后的森林的气味,干净,纯洁,神秘,还夹杂着一点点泥土的锈味。
坩埚里的液体变成了血一样的深红。
维加捏住尤安的下巴,抵开他的嘴唇,一股脑将药剂倒了进去。
玫瑰似的液体落在士兵苍白的面颊上。
下一秒,小屋内响起了布匹撕扯的声音。
昆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哥哥腹部的伤口在缓慢愈合!他第一次亲眼见证人类的皮肉正自主伸长!
那些被血浸透的筋肉皮肤,就像昂首挺立的飞鸟,努力张开翅膀,和峡谷对面的同伴牵住手。
这就是魔法…吗?
在神奇的魔法,依旧血腥。
“还好只是被划开了肚子上的皮,没有伤到里面的肠子或其他器官。”维加将湿透的头发拨到后面,不让昆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双手。
来自现代的灵魂正努力适应类似的场景,她压住声音中的抖动说,“如果当时鱼人的爪子再进深一些,就算我有一百瓶治愈药剂也无济于事。”
女巫瞥向面色渐渐由白变红的人感叹,“尤安,很幸运。”
昆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大悲转为大喜,那感觉如同他变成了风筝,被狂风撕扯着坠入悬崖,又被云层笑嘻嘻托举回来。
“谢谢…”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将头磕下去,鼻涕眼泪糊满脸,“谢谢您…感恩您!您是埃文斯一家的救命恩人!叔叔婶婶已经、已经没了…如果连哥哥也…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您!”
维加并不知道,昆的父亲在早年时因意外失去了一条腿,可命还在,税金就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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