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军户(1 / 1)

魏家小院内,长矛刺裂声响彻,反复冲刺,十名道士已经变得麻木不仁了,但长矛突刺劲道从孱弱到凶疾。

洛水老道开始让人搬东西,骡车上塞满了各种劈柴,树枝,当柴火搬下来之后,最下面赫然放着木箱子,里面是一箱箱土豆。

“如果不用劈柴盖住,从蒙阴县到落石村不知道要遇到多少劫匪。”洛水老道苦笑。

“世道竟这般乱了吗?”程氏慌张,她一个妇道人家,终其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蒙阴县城,那还是小时候随父去过,那是万历中期,路上虽遇到胥吏剥削,但并无匪患。

“蒙阴县城店铺多荒废,有钱者逃亡南方置办产业,投奔亲属,无钱者多数沦为佃户奴役,投靠大族。”

“靖边墩,烽燧堡内的军户土地被剥削严重,他们心生怨恨,完全不管各路匪患。”

洛水老道神情复杂,他想到昔日自己科举那年,天下不至于混乱,而如今何止是混乱,已经恶态百生,只等有一波反贼势力形成规模,如最初元朝末年刘福通造反,朱元璋和陈友谅。

魏昶君神情不变,依旧平静,崇祯元年需要低调至极,哪怕有反心也必须隐藏,崇祯二年,流民造反,崇祯五年局势混乱,崇祯八年,朝堂大臣针对流民制定清剿计划,崇祯十二年张献忠和李自成才开始势大,加上鞑子入关肆虐,大明才真正失去各地控制权。

各路家族,军阀贼匪控制各处。

所以前期他必须低调至极,不然枪打出头鸟。

土豆放在院子草棚下,稻草盖住,洛水老道有些担忧:“虞家仆人告知我,晚上虞家会邀请你,没准有危险。”

魏昶君点头,明末小地主这一关终究要过,尤其是未来在明末开始起势,所要面对的地主势力豪族门庭数不胜数,这些势力左右了一个王朝的根本。

晚六时,虞家仆人来请,抬着轿子,乡野轿子简陋,灰袍破轿,四个瘦弱面目愁苦的轿夫抬着,魏昶君都不忍心上轿,眼前轿夫像是营养不良快要晕倒一样。

估计又是虞家佃户,被虞家当成了仆从使唤。

真是吸血的时代。

魏昶君没上轿子,他声称出身卑微,仆从眼神愈发冷冷,抵达虞家,入了宅院。

虽十月末的季节,虞家装潢灰白,柴火摞的井然有序像一座小屋,院落仆从扫着院子和房屋。

如果不是仆人都枯瘦如柴,神情昏黄,这小院的确不错。

虞家家主虞惟渭头发花白,披着兔皮长袍,典型明末士子发髻,他颇为肥胖,在仆人搀扶下笑吟吟:“魏家出了好儿郎。”

魏昶君急忙装作一脸恭敬,缓缓作揖:“魏家小子拜见虞家家主,家主安康,气度愈发不凡。”

虞惟渭眯起眼睛,似乎很受用赞美,他伸手指着院中亭阁:“喝茶来。”

彼此对坐,魏昶君又是一阵客气,然后才装作颤颤巍巍坐下,细品茶,明代的绿茶多来自河北一代,但河北多战乱,茶质量并不好,而且生茶味重,一股涩感。

这是劣茶,也就是路边草棚卖的茶,这是给自己下马威啊。

但魏昶君依旧装作品茶,不断赞美,实际上他悄无声息看着四周仆役,分析虞家战力。

“吾长子于南洛墩为甲长,管六名军户,世道乱了,我和你父为故交,想扶持你家,你可愿入南洛墩,为军户,虞家庇佑你度过乱年灾世。”虞惟渭开口,他没有商量,语气不容置疑。

他说话时,周围仆役都不敢看,浑身颤抖,可见威严之甚。

魏昶君内心暗道,古代地主真不好对付!

好手段,逼迫自己成为军户随从,全家住进南洛墩,成为虞家护卫仆从之一,顺便把魏家的地屯兵,自己还得感恩戴德。

明朝军户制来自朱元璋,《明史·食货志》记,明律有云,边地军队“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同时军户屯军要向朝廷交纳赋税,称“屯田籽粒”。洪武年间规定军屯“亩税一斗”而到了明末反而是朝廷用百姓的粮食供养军户,军户又被上司一层层剥削,导致军户基础盘崩塌。

而且成为军户后,子孙世世代代为军籍,不得交易,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自嘉靖年间起各地卫所制已崩,世袭百户、各千户成当地豪族,而低级军户沦为佃户和贫农。无力自给自足,明史云:“军士妻子,衣食不给,皆剜蕨根度日,饮恨吞声,无可控诉”,甚至军户典卖田地房屋或贩卖男女牲畜或白为军夜为匪只求维持生计。

成为军户随从,简直绝望,就连最底层的老百姓都看不起军户,生怕被军户牵连,世代受苦。

魏昶君看着周围,身后有四人稍壮仆役,腰间别着东西,估计这是明面上虞家武装力量,再次对虞家老太爷作揖:“兹事体大,容昶君对母汇禀。”

虞家老太爷摆着手:“明日答复我。”

说完他挥手,管家前来,开始送客,他已经不想装了,平日他对佃户动辄打骂,能够耐心和魏昶君说这么多已经烦躁了。

魏昶君依旧彬彬有礼,作揖离开。

而他内心感到一股恶寒,古代封建王朝歧视感对生活在现代的普通人来说简直难以想象。

虞家老太爷不过是蒙阴县周边农村一个小地主,最大的权势不过有一个甲长的儿子,要知道明代军户等级分为:五千人为指挥,千人为千户,百人为百户,五十人为总旗,十人为小旗,之后为保长,甲长。

保长是军户稍多的靖边墩,管理军户多一些,甲长就是管理一个小靖边墩,类似守护几个村庄险恶要口,防止匪患和鞑子,可以说属于军户官吏最低级最低级。

但哪怕最低级的甲长都能为祸乡里,甚至高高在上,成为土皇帝。

小地主就如此跋扈,视一切平民为贱籍,动辄打骂,随意驱使,乱年更是侵占田地。

明末大地主和豪族,还有那些大官家族又如何?

魏昶君在回家路上只感觉沉重,昔日现代时他只在明末记事本录,明史中看到明代地主阶级狠辣异常,但真正亲身感受才知道,老百姓简直生活在地狱。

阶级封建感近乎窒息。

回到家他喝了米粥便让十个道士继续练习长矛,而他进入房屋,取出「大明事感录」前半本,他迅速提笔,告知如今一切详情。

天际幽暗,风声猎猎,近四百年的时空差距,当崇祯元年十月末的风吹到现代时,西安科研所全体学者都感到了历史带来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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