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庞世襄眼中明显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波动。
但心中做了些许挣扎和波及后，仍然没有妥协之意，继续用木棍搅拌着草料。
“曾经的庞世襄，已然死了。”
庞世襄淡淡道：“现在我心中无欲无求，只想与这些马儿为伴，大人若无他事，还请离开吧！”
看着庞世襄一副摆烂的样子，柳毅嘴角微微一抽搐，气得咬牙切齿。
自己好不容易才相中这么一位先锋大将，为了将他笼络到麾下，不惜一大早就辗转御花园和御兽园。
结果谁能想到，这位昔日名震天下的直隶总督左将军，竟然变成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摆子。
你特么是弼马温啊，无欲无求只想和马作伴？
柳毅重重叹了口气：“庞将军，你真是让我失望啊！”
“原本我看了你的经历之后，对你颇为同情和惋惜，即便冒着顶撞陛下、得罪四皇子的风险，也下定决心要扶持你一手。”
“但没想到，你不仅被罢黜官职，削夺爵位，连心气都被杀没了。”
“王文杰即便将你罢官夺爵，一撸到底，又如何？”
“既然他没能取你的性命，那便是给了你翻盘的机会，给自己埋下了一个粉身碎骨的隐雷。”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再穷不过讨饭，不死终会出头。”
“即便败得再惨，只要心气尚在，有朝一日便一定能翻身。”
“但既然你的心气都已然被消磨殆尽，这辈子便也就只能这样了。”
“你便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的这些宠物慢慢腐烂堕落吧！”
说罢，柳毅便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都要走远，庞世襄突然开口道：“且慢！”
柳毅回过头，居高临下瞥了庞世襄一眼，皱眉道：“还有什么事吗？”
庞世襄默然片刻，沉声道：“柳公子，问你一个问题。”
“当初在南江州，你为了护送玉兰公主平安离开，召集了那么多江湖人马，与车立钦相抗，为了帮助朝廷，死去了那么多江湖豪杰，你现在认为，值得吗？”
庞世襄这个问题，瞬间将柳毅也问得沉默了。
在世人看来，护送明玉公主的行动，令柳毅一战成名，名镇四海。
但是，只有柳毅自己心里清楚，这场战争于他而言，是何等痛彻心扉的痛楚。
乞丐罗泰农，本是丐帮之主，江南三大高手之一，坐拥数万弟子，名镇天下。
原本人家拥有幸福安稳的生活，却因为义气相助自己一臂之力，惨死于刀兵之下。
更别提还有无数丐帮弟子，以及天宝山的弟兄，成为了风林渡杀手们的刀下亡魂。
此事几乎成为柳毅的梦魇，让他每夜做梦的时候，都能一遍又一遍看到那场战争尸山血海的惨状。
此时此刻，庞世襄提出的这个问题，可谓直击柳毅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沉默了老半天，柳毅深吸一口气，淡淡道：“值得。”
“果真值得吗？”
庞世襄继续问道：“用那么多条人命，为自己换取来一个官职和爵位，在你心目中，真的值得吗？”
“值得！”
柳毅仍重重点了点头，神情无比坚定。
“之所以值得，不是因为我立下了卓越功勋，得到封官晋爵的赏赐。”
“而是因为，那些战死的弟兄们，都以死得其所。”
“在这场行动之前，我和丐帮帮主罗泰农交心而谈，认真地问过他。”
“此战一定凶险异常，甚至许多人有性命之忧。”
“如果有不愿意付诸性命的丐帮弟子，可以不参与此次行动，我决无埋怨，也决不会强求。”
“但是，你可知道罗泰农是如何对我说的？”
“罗泰农说，丐帮弟子并非流民草寇，而是英雄好儿郎。”
“自古至今，每逢天下大乱，刀兵四起，丐帮帮主便会率领全体出山，辅佐正义之师堪平乱世，安定万民。”
“此次护送玉兰公主返回京城，便是正义之举。”
“即便他们丐帮弟子全军覆没，只要能落得个国之忠良的声名，便是值得的。”
“现如今，他们虽然在这场护送行动中死伤惨重，却都死得其所，如愿以偿。”
“所有死伤的丐帮子弟，陛下皆封赐他们为忠武郎，拨银抚恤家人。”
“罗泰农更是被封为天定将军忠烈侯，世袭罔替，永享荣光。”
“因此，我绝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定要竭智尽忠辅佐圣上，斗倒满朝奸臣，除尽天下贪官，让苍生万民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等到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到来，他们在九泉之下，也定当开颜！”
柳毅这一番话，庞世襄完完整整地听完，神情无比认真。
待到听完之后，庞世襄深吸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好！”
“不论你刚刚所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都确确实实让我内心受到了触动。”
“只冲你那一句卷土重来未可知，我也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哦？”
柳毅顿时两眼一亮，眼中流露出一丝欣喜。
他刚刚这番话，并不是想要说服庞世襄，而单纯只是说出自己压抑在心中的肺腑之言。
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直接将庞世襄这块硬骨头给说动。
看来这个庞世襄的性情，和沈达有几分想象。
任何套路和话术，在他面前都毫无意义。
只有，真诚才是唯一的必杀技。
“庞将军，既然你愿意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生死战友。”
柳毅正色道：“你暂且继续在这里韬光养晦，再多隐忍几日。”
“等到时机成熟之后，我自然会提前来与你商榷。”
“眼下我的第一步计划，便是为你寻找一个立功的机会，助你官复原职。”
“今后我的对手，便是那些奸臣和贪官。”
“而你的对手，便是那些与奸臣沆瀣一气骄兵悍将。”
庞世襄重重点了点头，笑道：“柳大人，你只管放心吧！”
“我庞某享尽人间富贵，亦曾受尽人间苦楚，尝遍千锤万击，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当一天和尚便撞一天钟，眼下我既然做着朝廷的牧马驿，那便要为朝廷养一日战马。”
“兴许过不了多久，这些我亲手饲养调教出的宝马良驹，便能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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