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风雨冬雷如龙鸣(2 / 2)

借着闪电的亮光,柴孝和骑在马上,以手遮雨,眺看前方。

五更末刻了,夏天的时候,这会儿天都已经亮了,深冬之际,风雨之夜,夜色还深如墨。

离李善道在弘农县城外的营地,已不远了。

大概是错觉,可能是紧张导致,约略地好像刚才望见了远处的弘农县城。

郭孝恪在他身边,亦借闪电光,往前望了望,说道:“离弘农城不远了,萧裕回书怎还不到?”

一到弘农,奇袭的火拼就要打响,他此际情绪复杂。有焦虑,有不愿,有不解。焦虑是战斗将要打响;不愿是委实不愿与李善道火拼;不解是不明白李密为何要杀翟让。也有不安,不安便是给萧裕的密信送出,已经两个多时辰,萧裕的回书应该是早就已到,却到今未见!

柴孝和现是甚么心思,火把的光不够亮,黑乎乎的,郭孝恪看不出来,但能感觉到柴孝和现也不平静,骑在马上的身体尽管颇直,远方风雨夜沉,他却不停地在向前张望。

“或许一会儿就到了。”

郭孝恪已经猜疑了多时,说道:“总管,萧裕该不会是不愿为你我内应,反将你我卖了吧?”

“萧裕本非李善道嫡系,系魏公遣助李善道的,牛、吴二将又其旧日同僚,翟让且已死,河内并将为魏公所夺得,李善道孤军在此,覆灭而已。萧裕焉会不识轻重,拒为你我内应?”

这话说得有理。

可不知为何,李善道在河北用兵无往不胜的过往,李善道推心置腹,对待部曲的仁义,回想在郭孝恪脑中,他的不安却没能因此得到减少。

反而是兵马越往前进,离弘农县城外的李善道兵营越近,他的不安越多!

冬雷阵阵,电光闪夜。

漆黑的夜色,风雨交加,蓑衣难以遮雨,甲衣无以阻寒,泥泞的道路跋涉艰行。

斥候回报:距离弘农县城,只二十里远了。萧裕的回书仍还没到!

五更悄然而逝,卯时初刻,天色渐亮。

斥候回报:距离弘农县城,只十五里远了。

萧裕的回书仍还没到!

卯时三刻,虽然阴云满布,雨下如泼,天光已亮。

斥候回报:距离弘农县城,只十里远了。

萧裕的回书仍还没到!

斥候又报:“总管、长史,小人等潜近李总管营外,观其营墙上守卒遍布,焦、秦两营前,分列兵士千人成阵;萧将军营前,骑约两千,亦冒雨而阵。”

又一电光!又一雷声!

雷声在耳,犹未散去,又斥候仓皇地驰马赶回:“报!报!报!”

柴孝和、郭孝恪还没从李善道部三营已布防的情报中缓过来,下意识的柴孝和问道:“何报?”

斥候说道:“李总管引萧将军等骑两百,於前五里道上驻马,令小人请总管、长史往见一会。”

“萧裕!”这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你萧裕,为何居然告密?柴孝和如遭雷轰,心神剧震,握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雨水顺着额头滑落,满是不可置信,脸色变得苍白。

郭孝恪亦愣住,愣住同时,不知何故,一点轻松从他的焦虑、不愿、不解中泛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总管,李二郎已有备,此战,我军打也还是不打了?”

柴孝和再是有谋略,仓促间也无应对之策。

今夜百里奔袭,如果不能成功,李善道必然将会反击。他和郭孝恪两部兵马迎冒冰冷的风雨,行了一晚上的军,李善道部却是养精蓄锐,其若反击,他与郭孝恪两部的处境将极其危险。

“李善道只引了两百骑相从?”

斥候答道:“回总管的话,是,只有两百骑。”

——百骑是萧裕营的精骑,百骑是苏定方、薛万彻率的亲卫铁骑。

如只两百骑,是不是可以立择精骑,奔往杀之?不对!李善道知兵能战,他如已得萧裕告密,不可能只带两百骑相从出营,他莫非是在道边藏有伏兵?柴孝和神念连转,做出了选择,说道:“长史,且令部曲稍止,你我与诸将往军前,以察李善道是否是只引了两百骑相从。”

若果真李善道托大至此,倒是正好,省了一场攻营!

若是情势不对,其有伏兵,就先撤退。

郭孝恪没意见,便与柴孝和下令,令部队且止,留常何、张善相在队中,带上四将中最勇悍的牛进达、吴黑闼两将,引了数百从骑出中军,行去军前打望。

……

大亮的天光下,一支万人的步骑正在向黄河南岸的河阳外城开进。

正是裴行俨、张仁则所率之部。

风雨止不住这万人精锐的前进,但黄河可以阻止。

好在河阳三城皆在刘德威的控制下,黄河如今也已不是麻烦。

闻得斥候回报,离河阳外城不到二十里地时,张仁则轻松地笑与裴行俨说道:“再一个时辰,我军就可河阳外城,经桥而入河内矣!自出兵离营,少有停歇,克定河内之期,已唾手得之。”

裴行俨是主将,重任在肩,较为慎重,令从将数人,道:“引骑五百,先往河阳外城,令刘将军做好接应我军过河的预备;再问问刘将军,高曦、李育德等而下何在,有无动静。”

这几个从将接令,便引了五百骑兵,从行军队中出来,先去河阳外城。

河阳外城,在黄河南岸。

不到二十里地,此数将与五百骑没用多久就到了。

离城尚有三四里,有些声响夹杂在风雨声中,从河阳外城城内方向远远传来。

相距有点远,又有风雨的声音,偶尔还有雷声干扰,此数将虽是放慢了马速,降低了耳边的呼啸风声,仔细倾听,可还是辨别不出传来的是什么声响。

几将就又加快了马速,急向河阳外城奔去。

风卷动甲外御寒的衣袍,密集的雨滴打在脸上隐隐作痛,马蹄声轰鸣如似天边的滚雷,战马都被鞭打到了最快的速度,呼吸而到。河阳外城入目,数将惊愕失态!

城头上,挂着的还是刘德威的将旗,可是城墙上的守卒却叫喊着,慌张地向下跑。

风雨中传来的声响,不单单是从河阳外城传来,不单单是这些守卒闹出来的,绕过外城的南城墙,数将到了城边上,顺着城北通往河中中潬城的桥向前展望,他们看到!

中潬城中,火光隐现,依稀的激烈喊杀、战斗声从其城中遥遥传来入耳。

连通外城、中潬城的桥梁上面,这会儿混乱不已,有从外城北城门出来,向中潬城跑去的将士;有从中潬城的南城门出来,向外城狼狈奔逃的将士。桥能有多宽?雨里,两下的将士相向跑动,拥挤桥上,往北的,北逃不了;往南的,南进不得。拥挤中,接连有将士掉落河中。

“怎个回事?”

数将是一块儿来的,其中一将的这问题问出来,谁也不能回答他。

一将叫道:“会不会是高曦来夺中潬?”

“他怎会知我军来了?”

这将叫道:“赶紧回去禀报将军!”

桥上恁地拥挤,他们就算想去中潬城帮手,也过不去,唯有赶紧回去禀报。

便勒马转回,数将引五百骑疾驰还回主力的行军队中,见到裴行俨、张仁则,禀了所见。

裴、张惊诧,张仁则的轻松何尝再有?两将舍下大队,与此数将赶忙亲去观望。赶到外城,城边望之,一如那数将所禀。不过中潬城中的杀声、战斗声已渐平息。

数将策马到桥边,寻住了个校尉,带回来交给裴、张。

两人问之,校尉答道:“一个时辰前,内城突然生乱,接着不久,遥见有兵马杀向中潬,中潬城继亦生乱。末将等无刘将军令,先不敢动,后乃斗胆带兵出援,无奈桥被堵,到达不得。”

裴行俨、张仁则俱皆惊疑。

张仁则劈手抓住这校尉,问道:“刘将军何在?”

“刘将军在内城。”

三城之中,内城在北岸,接应裴行俨、张仁则部的话,北岸比南岸重要,刘德威故在内城。

裴行俨问道:“刘将军既在内城,内城缘何生乱?”

校尉答道:“事起仓促,中潬城末将等都不能抵至,内城情形,末将不知。”

就所见的这种情况,根本不用判断,只能是高曦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本军要来夺河内,先下手为强,抢在本军到前,夺下了河阳北城,随之,又进夺中潬城。裴行俨不再多问,再次打望中潬城,杀声比适才更小了,从其城南门逃出的兵卒更多了,桥上也更混乱了。

中潬城,扼桥之中,论形势,比内城还要紧!

一旦被高曦得之,他们这万人步骑就只能望河而叹,渡之不得了。

他急怒喝令这校尉,说道:“将你的部曲尽从桥上撤出,放中潬城逃出的兵卒过河,速腾开桥上通道。”令张仁则等将,“回军中,令丢下辎重,轻甲急趋,速来援救中潬城!”

为时已晚。

中潬城城内传出的杀声,已经平息,不多的火势也已被雨水浇灭。

逃出的中潬城守卒,没有人追击他们,一面“高”字旗上,悬挂在了南城头上。

这校尉撤回了他的部曲,中潬城里逃出的兵卒都过到了河岸这边,从将又从中寻到了几个军吏,带来了停在桥边没走的裴行俨处,裴行俨正待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三两骑披着蓑衣,自中潬城出,策马沿桥,到了中潬城与北岸之间,停下来,开始高声说话。

裴行俨听之。

这几骑喊叫的是:“刘德威已为高公手杀,内城、中潬城已为我得。高公令:外城便送将军。”

声透风雨,清晰可闻,裴行俨目瞪口呆。

……

“哈哈哈,柴公、郭长史,适我接报,闻公二人引部来至,我尚不信,亲眼见之,方知是真。”李善道摸着短髭,晏然地坐在马上,笑着说道,“陕县已克了么?柴公。既兵还,怎不先作信通,我也好提早设宴,为公庆功、洗尘!郭长史,自到河北,你我一向共事,你从柴公同来,却亦不先书信告知。我知矣,柴公与长史是想给我一份惊喜,可是么?”

郭孝恪面色涨红,无以答之。

柴孝和佯笑两声,两边细顾,天光虽亮,大雨如注,道边野间瞧不出虚实,实在是无法确定究竟有无伏兵,看着李善道只在萧裕等两百骑的护从下,就离他只有一里多远,他有心即令从骑杀上,——思来想回,李善道怎会敢这般拿大?道之两侧,必有伏兵!

念头在胸,他口中答道:“敢禀总管知晓,陕县尚未攻克,所以今与郭长史合兵万余,还谒总管者,是为陕县城坚,仆力不足,不得拔克,因欲再向总管求兵相援。”

“弘农诸县,我已尽得。高延霸、薛万均两将,呈捷报与我,今明两日他两部即可至弘农。区区一陕县耳,拔之有何不得?柴公放心,等延霸、万均两部到后,我调他俩相助於公!”

柴孝和应道:“总管情意,仆不知何以为报。”

“柴公、长史,我在帐中略备酒宴,请两位到我营中,饮些薄酒,暖暖身子吧。”

柴孝和说道:“总管且请还营,容仆与郭长史安置好部曲,再往总管营中谒见。”

“也好。你两部万余众,是倾巢而来了啊,风大雨大,是该当先将你两部部曲安顿。既如此,柴公、长史,我就在营中恭候,如何?”李善道话语温和,笑吟吟地说道。

柴孝和应道:“必不敢劳使总管久候,稍时仆与郭长史即到。”

三人没人下马,就在马上,对着行了个礼。

礼罢,柴孝和、郭孝恪拨马将走。

牛进达、吴黑闼等骑随之亦拨马。

李善道叫住了他俩,猛然问道:“柴公、长史,黄君汉、王须达而下何在,是死是活?”

柴孝和、郭孝恪等人刚才一直处在戒备的状态,拨马待走时,众人都在注意李善道的举止,李善道那时安坐不动,没有任何的动静,他俩坐骑拨过头后,故是这当口的心情略正放松。

骤闻李善道此语问出,两人情不自禁皆是心头一震,回头来看。

两骑疾从李善道左右驰出,迎风电掣,一里多地,迅猛即至,两根长槊透过瓢泼的大雨,直刺而来,两尺余长的槊锋,锐利夺目,柴孝和、郭孝恪躲无可躲。

一槊从柴孝和左肩背后刺入,斜穿其躯,刃出於前。

一槊刺中郭孝恪的后腰。

鲜血如似喷泉,喷涌雨幕之中!

两人惨叫声动,牛进达、吴黑闼大惊骇然,忙操槊转马,马才转过,一将厉声喝道:“吾萧裕在此!李公令:动者死,下马降者生!”李善道左右两百精骑同乃驱马,举槊奔冲!牛、吴等骑都已马拨过去了,反应快的在拨马,反应慢的尚无措,其众虽数百,瞬间被杀大溃。

杀柴孝和者,是苏定方;杀郭孝恪者,是薛万彻。

两将抽回长槊,转杀向牛进达、吴黑闼。

骑众已溃,本军主力在数里外,萧裕的大呼又响:“牛公、吴公,柴、郭悖逆作乱,李公军令:只诛首恶,不问胁从。公二人速可降之,俺保你两人不死!”

苏、薛的马槊已到!

牛进达、吴黑闼应战不及,只好慌忙丢下长槊,滚落下马,腿下一软,拜倒在了雨中泥里!

电光过去。

柴孝和、郭孝恪栽倒马下,他俩带来的数百从骑逃者无有,非死则降。

又一声雷,震如龙鸣。

大雨滂沱,李善道锦袍玉带,稳据马上,稳如泰山,只是没有了笑容,未有半眼去瞧柴孝和,转目摔落地上的郭孝恪,目中有伤痛之情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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