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淑跟着江穗计来到书房,一老一少,先后进去后,便关了门。
原本毕巧和庄嬷嬷想要跟进去,但被赵淑留在了外面。
两人守在书房外面,神色各异,毕巧一脸怒容,郡主懂事,思念外家,备下厚礼过来看望,点心没吃上几块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江家的人真是不懂规矩。
想到赵淑让她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加进来的东西,她就觉得不值。
而庄嬷嬷则平静得多,望着紧闭的书房门,神色担忧。
“毕巧,你守着郡主,我去看看王爷。”她踌躇了一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毕巧点点头,“嬷嬷放心,我定护着郡主,我就不信这邑光侯府敢伤郡主!”
庄嬷嬷松了口气,匆匆而去。
书房内,赵淑亲自给江穗计倒了茶,“外祖父请用茶。”
江穗计神色有黯然,高兴,眼眸有哀戚,有欢喜。
黯然是自己女儿已经不在多年,白发人送黑发人,高兴是外孙女如今也渐渐长大成人,哀戚是自己教女无方,却又无可奈何,欢喜是外孙女乖巧懂事。
“丫头长大了,刚才没吓着吧?”他略有低沉的声音,轻声问道。
关切不是假,赵淑看得出眼前这个外祖父是真心担心自己。
她亮亮的眸子望向江穗计,“外祖父可以叫我阿君,阿君是外孙女的小名,只有亲人才能这么叫。”
毕竟,她不是真的小孩子,年纪一大把,被人叫丫头,自己都过不去那个坎。
普通的一句话,让江穗计心头一紧,眼眶都红了,是啊,她们是亲人,血脉至亲。
“好,阿君告诉外祖父,有没有被吓着?”声音似有哽咽,却掩藏得很好,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赵淑摇摇头,“外祖父和阿君说说母妃吧,阿君打小就没见过母妃。”
“孩子,苦了你了。”
赵淑依言坐下,“外祖父,阿君不苦,阿君还有父王,还有皇祖母,还有您和舅舅舅母。”
江穗计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心头上的酸楚强压下去,“你和你母妃一样懂事乖巧。”
“你外祖母在怀你母妃的时候,人人都说是个男孩,结果生下来,却是个女孩,我清楚的记得稳婆说‘这孩子有福气,声音比男孩子的还要洪亮’。”
怀孩子,这样的话,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说,多少有些不妥,但江穗计有些话憋在心里多年,一直不知向何人述说,如今事关江影,对赵淑说最是合适不过,书房内又没有第三个人,面对自己唯一的外孙女,血脉至亲,他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赵淑听到这里,不由得在脑海里脑补,没有嫡子的当年伯府,伯夫人好不容易怀孕了,人人都说是男胎,结果生下来的是女孩儿,而且稳婆还说‘这孩子有福,声音比男孩的还有洪亮。’。
这不是寒碜人嘛。
然而,谈到往日之事,江穗计脸上欣慰追忆的神情,做不得假,他是真心疼爱这个没生下来之前人人都说是男孩的女儿。
并没有因为不是嫡子而有偏见。
“影儿渐渐长大,性子比男孩子还要顽劣,府上谁也管不住,年纪小的时候和市井野孩子似得,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样样精通,到了快及笄的年龄更是换了男装私自出门,要去做巾帼大侠,被你外祖母发现关在屋里,派人看守,她就装病,还让看守的婆子为了三两银子争执起来,她乘乱逃出了京城。”
赵淑觉得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娘亲真是有意思,在现代的日子,她看过许多小说,许多电视剧,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只要智商没问题,一般都会活得有滋有味,还会收获一份不错的感情。
江穗计想起女儿曾经种种,脸上的笑容像是渡了一层金,父爱母爱是这世上最无私的爱,让人敬畏感动。
时隔多年,女儿已经不在了,他全然只记得女儿绕膝尽孝之时对他的敬爱,调皮玩闹时畅然欢笑飞扬的眉眼,千里迢迢从外给他带回来的地方小吃。
那时,女儿玩闹,他也动过家法,那时女儿撒野,他也曾指着她的鼻子骂竖子无药可救。
可现在,他只想说一句,当年拉不下脸来说的那句——父亲对你用家法,心疼,指着你的鼻子骂,心疼。
父亲,心疼啊。
“你母妃为了当女侠,花重金打造了柄宝剑,带着一个丫头一路去到函谷关,我追到函谷关的时候,她得罪了那里的大地主,把人家的幼子打得躺在床上半年下不了床,人家一状把她告到官府,你母亲见势不妙趁夜逃出,在半路上遇到被她打的那少爷。”
说到这里,江穗计抚了抚胡须,眉眼间的得意跃然在上,“那少爷是被人抬在担架上的,死也要追随你母亲去闯荡江湖,就算让他去码头做个苦力也在所不惜。”
赵淑:……她继续脑补,当年自己娘亲果真是一个潇洒恣意的人?这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何为江湖?
江湖就是一群人为了理想,为了目标,而努力做好要做的每一件事,这就叫江湖。
朝堂上也有江湖,后宅里也有江湖,不同的只是表达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当时我非常生气,将你母亲绑了回来,告诉她再出幺蛾子就马上把她嫁出去,这才安静了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变温顺了,结果她私底下和那追来要追随她当大侠的少爷合伙做生意,到了议亲的时候有钱了硬气,京城多少个门当户对的少爷被她花钱雇人吓得不敢出门。”
“哈哈哈。”赵淑没忍住,忘了淑女应该笑不露齿,也不能放声大笑,在现代待了二十年,淑女情节早已没那么重了。
“你啊。”江穗计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着长得并不是很像自己女儿的外孙女,那笑容却十足十的有女儿的影子,宠溺溢满眼眶,“别学你母亲,太真。”
说完,他脸上的失落格外刺眼,让赵淑觉得眼前的外祖父,这个失去女儿的老人,是孤寂的,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有些记忆能让人坚强的挺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有些记忆在暖人心脾的最后,往往就是透心的悲凉。
江影的一生就像一面彩旗,颜色鲜艳,活力四射,到了最后,乃至很久以后,对于这个女儿的记忆,比活到如今的江月都要深刻许多。
“外祖父,对不起。”
“傻话,你外祖父又不是水做的。”江穗计喝了一口茶。
赵淑急忙阻止,“可能凉了,我让人重新烹。”
江穗计点点头,他还有好多话要说,关于那个顽劣的次女。
赵淑打开书房的门,毕巧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郡主,咱们什么时候走?”
“父王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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