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首都市委大院不远的一处别墅,依旧亮着灯光。
米敬达坐在客厅里,默默地抽烟,双眉紧锁,面前摆放着一叠打印的资料。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人,虽然穿着便装,但腰杆挺得笔直,一望可知是军界或者jing界出身,从神态上看,是那种手中握着不小权力的人物。
不过面对米敬达这位市委副书记,仍然免不了略略露出紧张的神情。
米敬达六十岁左右,国字脸,三七式分头,头发乌青,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如果不是两个厚厚的眼泡,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来他已经六十岁了。
米敬达刚刚放下的那叠打印资料,是来自网络上的一些文章。报道的就是前不久发生的那起宝马车撞人事件,还配有图片。
不过图片没有再现当时的场景,主要是死者吕珍珍的一些照片。事发突然,在场的人谁也来不及去照相机拍照。毕竟当时尚未有可以拍照的手机问世。
但没有图片,丝毫也不曾减弱这些文章的杀伤力。文章详尽报道了事故发生的全过程。米敬达面前,至少有二三十篇这样的网络文章。
米敬达抽着烟,一声不吭,一支烟堪堪抽完,忽然又伸出手去,拿起那些文章,极快地浏览了一遍,再放回桌面上的时候,文章已经被分成了两摞,一左一右分开来。
“为义,你怎么看这些文章?”
米敬达终于开口了,语速缓慢,声音低沉,还略略有些嘶哑。
被称呼“为义”的汉子,正是师范大学所在区公安分局的局长丛为义,也算得是米敬达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米敬达上世纪九十年代调任首都市委副书记的时候,分管党群组织工作,丛为义当时不过是区局的一名小小队长,因为与米敬达是小同乡,为人又jing明强干,就获得了米敬达的赏识。米敬达当时刚刚调任首都,也急需要培养自己的亲信心腹。丛为义被米敬达看中之后,数年之间,屡次超升,很快就坐上了区公安分局的宝座,因此对米敬达的感激之情,十分诚挚。米敬达但有所命,丛为义无不奉命唯谨,奋力向前。
这些文章,就是他为米敬达带过来的。
老领导的少爷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丛为义很着急。当然,也知道怎么处理。意料不到的是,区局交jing支队捂住了盖子,网络上却将此事捅了出来。
“书记,我觉得这中间有蹊跷,两种文章,截然不同。”
丛为义谨慎地说道。
米敬达点了点头。
这些文章,看上去口径一致,都是客观地报道事故发生的经过,但最终的认定结果,却大不相同。一些文章称宝马车的司机是卫宇明,另外一些文章却指出开宝马车的不是卫宇明,另有其人,还含沙she影地指出,该司机是京城某个大人物的直系亲属。
从时间上来看,认定卫宇明是司机的文章,都是在事故发生不久之后报道的,而说另有其人的文章,则是最近几天才发出来的,与米从厚在交jing队承认自己是宝马车司机的时间基本吻合。
很显然,有人在幕后进行组织。
如此把戏,可瞒不过米敬达这样久经风浪的人jing。
“把yin谋诡计耍到我头上来了,好手段!”
稍顷,米敬达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脸上闪过一抹凌厉的神se。
这个话,丛为义不好接口。办理此案的,正是他管辖的交jing支队。绕来绕去,却绕到了老领导的头上,丛为义也确实觉得挺惭愧的。
但是米从厚主动到交jing队“自首”,一口咬定就是自己开的车,交jing队的人,也不能不予理睬。
“这个卫昆仑,胆子不小啊!以前还真是小看他了。”见丛为义不吭声,米敬达便有些不满,淡然说道:“为义,你是不是和他有些瓜葛?”
丛为义吓了一跳,忙即连连摆手,说道:“书记,绝对没有,你千万别误会……我也想不到从厚会主动到交jing队来承担责任……”
“哼,米从厚不过是个小孩子,他懂得什么?肯定是被人利用了!”
米敬达依旧还是很不满意。
丛为义的态度,有点问题。一般这个时候,正常情况下,丛为义应该会立即随声附和他的意见。而现在,丛为义似乎在推脱责任,将问题归结到自家小子头上去,为卫家父子打掩护。也难怪米敬达要不满了。他对丛为义,可着实不错。
丛为义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老领导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护短。
米从厚是个什么德行,或许米敬达并不清楚真相,还将米从厚当作少不更事的小孩子看呢。事实上,米从厚在京师的衙内圈子里,也要算个响当当的厉害角se。尽管他父亲只是部级干部,重要的是在京师“坐地”,这个可比一般的部长要厉害得多。
毕竟首都市委市zheng fu管理着四九城里的庶政。纨绔们要在首都地面上混,不能不给“坐地虎”几分面子的。
打着老子的招牌,米从厚没少干过坏事。估计在家里的时候,就装乖乖仔,蒙蔽自家老子。
米敬达还以为米从厚是当初的垂髻幼童,不懂事,只是被一些社会的人带坏了。压根就没想到,米从厚事实上是京师的大牌衙内,混账事情干得不少,很多时候,都是丛为义帮着他擦屁股善后。只不过为了不让老领导cao心,丛为义很少在米敬达面前提起。
米敬达就以为,他儿子还不错呢!
“为义,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见丛为义一再的不附和自己的言语,米敬达也有些jing惕起来。假使真如丛为义自己所表白的那样,他和卫昆仑没有牵扯,那么就有另外一种可能,开车撞人的真是自己的儿子。
一念及此,米敬达心里就涌上来一股愤怒。
难道自己儿子,当真变成了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这样的结果,米敬达很难接受。
“书记,根据最初的讯问情况来分析,开车撞人的是卫宇明,从厚只是乘客……”丛为义选择者措辞,很谨慎地说道:“但是为义坚持说是他开的车,情况就变得复杂了,我们还需要再次取证。就算从厚是被人欺骗的,我也有些奇怪,照理,他应该知道承认这个事情,后果的严重xing……”
米敬达瞥了丛为义一眼,缓缓点头。
他现在,已经从愤怒和焦灼之中平静下来。无数的事实表明,越是情况复杂,头脑越是要冷静,冲动和发怒,都没有任何作用,只会适得其反。
丛为义的言词之中,明显透露出一个信息,就算米从厚是被人忽悠,那也表示着,问题并不轻松。米从厚不是傻子,身为衙内,绝不会无缘无故为人顶罪。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卫氏父子手头,这才逼不得已为卫宇明顶罪的。
米敬达站起身来,缓缓在客厅里踱步。背着双手,双眉深锁。
丛为义忙即跟着起身,眼睛随着米敬达的身子移动。对于老领导的烦恼,丛为义很理解。不仅仅因为米从厚犯了事,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米敬达虽然已经年近六旬,政治生命,并没有走到尽头。早就有风声传出,在明年换届的时候,米敬达有可能更进一步。刑正瑜书记十分看好米敬达。
根据zhong yang有关文件规定,省部级副职的退休年龄是六十五岁,但年满六十岁,应该安排去人大、政协等单位,也就是俗称的“退二线”。省部级正职的退休年龄,也是六十五岁,如果任期未满,可延期三年,实际上可以到六十八岁才退休。
所以,明年能不能担任实权省部级正职,对于米敬达来说,很重要。一旦出任实权省部级正职,就意味着他在位的时间,最少还可以延续五到六年。
丛为义自己也身在官场,深深明白,延后五六年退休,对于一个久居高位,习惯了掌权的大人物来说,其意义的深远。
米从厚这个事情,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会连累到米敬达。
“为义,这个事故,你们打算怎么定xing?”
米敬达足足踱了七八分钟,才停住脚步,面对丛为义,缓缓问道。
丛为义连忙答道:“定xing为交通肇事。”
米敬达徐徐点头。
事情明摆着,不管驾车撞人的是卫宇明还是米从厚,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就算是米从厚为卫宇明顶罪,也必定有苦衷。硬逼着丛为义他们,将罪名定在卫宇明身上,卫氏父子狗急跳墙,说不定还会爆出什么猛料来,恐怕杀伤力更大。
最好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按照普通交通肇事罪定xing处理,先将此事平息下去再说。等风头过了,米敬达如愿以偿更进一步,再来和卫家父子算账不迟。
料必一个捞社会的老混混,如何抵敌得住米敬达这样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
其间的轻重缓急,绝对不能拿捏错了。
“为义,辛苦你了!”
米敬达语气和缓下来,微笑着对丛为义说道,笑容很是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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