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尽管如此，方景明说出退出的话时，他依然有些伤感。

毕竟，他这些年来一直在江湖闯荡，他已经习惯了江湖上的一切。他习惯了大口大口喝酒，大口大口吃肉的情形，他习惯了一群大佬爷们探讨女人的情形，他习惯了一群热血大汉为了出人头地，拎着脑袋用生命去赌未来的情形……

可以说，方景明是一个地道的江湖中人，他熟悉这个圈子的一切。

可是，在得知孟蜀的父亲是被唐海干掉的时候，方景明就萌生了退出的念头，只是因为特殊原因最终留了下来。

而如今，他彻底累了。

对于方景明的话，李逸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说出了多年想说的话，方景明忽然感到心里难受的要命，他一把抓起桌子上的香烟，抽出一支放在嘴里，李逸给他点着了香烟。

方景明狠狠地抽了几口香烟，在尼古丁的麻醉下，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他一边低头吸烟，一边轻声诉说：“小逸，我自小就进了黑道，见过太多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累了。我不缺钱，也不缺其他东西，弟兄们现在在你手中我放心，我相信你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说罢这番话，方景明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李逸。

对于方景明而言，人虽然可以离开，可是心要离开，恐怕还需要很久吧？

否则，他为什么会在临走之前还要牵挂华人帮成员日后的生活如何呢？

李逸没有立刻回答方景明，而是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后，才道：“方叔，您要退出，我没有意见，也没有权力拒绝您的决定。不过……我希望您能暂时留下来。我看得出，您虽然决定退出，还是放不下手下的弟兄，你担心他们的未来。”

李逸一语中的，说出了方景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方景明一脸默然。

“或许您觉得现在洛杉矶华人帮已经彻底站稳脚跟了，不会再有麻烦，而且就算有麻烦，我李逸也能处理好！”李逸表情复杂地说道：“是的！我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混到这个局面，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的胜利果实。方叔，我不怕其他势力来对付我们，可是……我对走私生意不了解，而帮会内部也没有特别出色的人才，你这一走，我们的走私生意该如何进行下去？走私生意是我们华人帮最大的收入来源，走私生意如果做不好，弟兄们会有好日子过么？”

李逸的话让方景明心头狂跳，作为走私生意的负责人，他自然清楚他的那些手下虽然跟着他做了好几年了，可是论业务和他相差还太远。

“方叔，我说了，您的决定我无权否决。”李逸沉声道：“您离开我不会有意见，但是我希望您能暂时留下来。两年，就两年！我已经决定让小七去跟你学习打理走私生意了。您也见过小七那个人，秉性不错，人也机灵，我相信，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他熟悉打理走私生意。等到那个时候，您再退出好么？”

听到李逸这番话，方景明却笑了，他笑得那般苦涩！

“小逸，你知道吗？”方景明露出一副回忆的表情，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当年我和唐海，孟风他们一起出道，我们几个人组成一个小团体，最终混出了名堂。在那些打拼的日子里，我一直站在他们身后，充当军师的角色。后来，我们混出名堂了，唐海为了大哥的位置杀了孟风。他本来是十分忌惮我的，可是他知道不能杀我，因为他需要我来给他赚钱，给他在关键时候出谋划策，所以他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李逸也让契科夫调查过方景明的资料，可是并不清楚方景明和唐海之间的事情，对于这一点，李逸也是十分好奇的。因为，如果方景明和唐海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以方景明的心态，恐怕早已退出了。

方景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掐灭烟头，又抽出一支香烟，点着后，才道：“唐海虽然手段高明，可是眼界终究要差一些，很多事情他能看到眼前，看不到未来。比如你，如果我是唐海，我断然不会让你加入华人帮。可惜，唐海他太看重眼前利益了。不过，唐海这个人虽然眼界狭窄，可是他的智商不低，他看人看得很准。我自从进入黑道后就跟他在一起，我的性格他很清楚。”

说到这里，方景明苦笑了一下：“唐海知道我心软，别人若对我有恩，我必加倍奉还！所以，唐海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他将心爱的女人让给了我！”

纵然李逸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听方景明说出唐海将自己心爱的女人让给方景明时，他依然十分惊讶。

“唐海虽然为人自私，心眼小，可是在大局面前，他是一个心狠之人，你可以说他是一个合格的枭雄。”方景明明显加快了抽烟的速度，每说一句话都要抽一口烟：“当年，我和唐海爱上了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姿色谈不上优秀，可是拥有一个中国女人所有的品德。我虽然擅长出谋划策，可是面对女人时，却是一个内向之人，不懂得如何表达，只能将那份爱意留在心中。相比而言，唐海则不一样。他的表现渴望很强烈，在他的强追猛打之下，他得到了那个女人的心。而就在这时，他也发现了我其实也爱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现在是我的妻子！”方景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他的嘴巴有些发苦，他的老婆是别人让给他的，这对于一个男人说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种悲哀。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很爱我的妻子。所以，对于唐海的割爱，我没有拒绝！”说到这里，方景明笑了，那笑容充满了嘲讽的意味：“我得到了心爱的女人，同样，我给唐海打了几十年的工。这些年，唐海能够在洛杉矶自立为王，并且没有被纽约那帮老家伙抢走权力，大多都是我给他出谋划策，而华人帮能够发展状态，收入一天比一天增多，也是我给他的！他用一个女人换取了几十年的风光，对于他而言，似乎赚了。”

“原本，他一死，我和他之间就扯平了，我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了。”方景明说到这里，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李逸：“你虽然优秀，可是我没有理由给你继续卖命。不过，我也说了，我这个人心软，纵然我能不管其他人的生死，可是我放不下那些我一手带出来的弟兄。所以，你的请求，我答应，不过两年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离开。”

“因为，我不欠你什么！”

当方景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不再是那个连老婆都要他人赠送的男人，而是一个对黑道圈子十分了解，而且拥有一颗聪明脑袋瓜的男人。

对于李逸而言，方景明的留下自然是如虎添翼。

他虽然已经大致熟悉了黑道世界的一切，可是有方景明的指导，他会更细致地去了解这个圈子。

“谢谢！”李逸由衷地感激道。

“你不用谢我，我说了，我不欠你什么。我留下也不是因为你。”方景明摇了摇头：“本来，我的打算是在临走前，给你留下一些话，可是现在既然留下了，那么，这些话我就当面给你说好了。”

“方叔请讲。”李逸表现得很客气。

方景明叹了口气道：“对于华人帮的历史，想必你也很清楚。华人帮的根底其实是以前的洪门，只是当初的洪门内部发生了争斗，有一批人被赶出了大陆，来到美国组建了这个帮会。一开始，华人帮的大佬们是想着在美国站稳脚跟，然后杀回国内去。对此，他们甚至还在国内留下了一些势力，当然，那些势力非常隐蔽，现在也是存在的。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老一代华人帮大佬们离开，新的大佬们对于杀回国内是没有多大心思的。他们在乎的是，华人帮可以给他们自己带来多少名利！”

“没错！是名利！电视电影上，那些黑道片中提倡义气。我想说的是，义气这种东西存在，尤其是江湖中人，义字当头！”方景明的语气十分严肃：“可是，所谓的义气都是底层存在的东西。真正到了你这个身份，没几个讲义气的。唐海也好，纽约那群老家伙也罢，他们不会去想自己的弟兄过得好坏，他们想的是他们可以赚到多少钱，他们的身份可以达到怎样一种程度！在这样一种情形下，要杀回国内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你最终是要杀回国内的。”方景明叹了口气道：“所以，我给你一个忠告，如果你想在美国发达，凭借你的能力足以，所谓的义气你可以当成垃圾一样丢掉！可是你要想杀回国内，并且血刃仇人，那么你最好记住义气两个字。”

“多谢方叔指点。”李逸笑了笑：“其实，我和唐海他们不同，这里的不同不是指能力，而是指信仰。”

说到这里，李逸的表情有些复杂，就连方景明都不知道李逸为什么这么说。

方景明不知道的是，有段时间，李逸曾经迷茫过，为信仰而迷茫。

他甚至有一段时间觉得，萧青山和唐海他们的信仰是对的：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可是如今，他却有了自己的信仰：利益固然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利益更可贵！

“小逸，如今，非洲帮和山口组被连根拔起，拉丁帮和华人帮成了洛杉矶两大外来帮会，其他本地帮会规模太小，对你形不成压力。”方景明道：“至于黑手党委员会那边，你也大可不用担心！”

“哦？”对于方景明这句话，李逸却是有些疑惑了，因为，他一直很担心黑手党委员会看他一人独大，要对他下手。毕竟，希曼可是告诉过他，如果涉及到利益的事情，甘比诺家族是不会出面帮助李逸的。

“小逸，你认为华人帮和黑手党委员会有区别么？”方景明问而不答。

李逸皱起眉头，略微思索了一番后道：“有！虽然都是黑道背景，可是他们站在了顶端。可以说，他们是上流黑社会，而现在的华人帮只是发展中而已。”

“没错！所有黑手党家族都是上流黑社会。他们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不能算黑道了，而是半黑半白！”方景明解释道：“如今的社会和过去不同了，一个黑道组织如果一黑到底的话，终究不可长久。所以，聪明的组织都开始学习漂白。现在，美国大一点的黑手党家族都已经漂白了，虽然他们还在做黑道上的生意，可是至少明面上，他们已经在向主流靠近，他们属于那种黑白不分的。”

漂白！

曾几何时，萧青山也对李逸说过类似的话。

“洛杉矶地区存在的四大黑手党家族，以甘比诺家族为首，他们现在都在漂白，不过，漂白的程度有限，除了甘比诺家族外，其他几个家族并未得到主流的认可，甚至就是甘比诺家族在真正的主流面前，他们也只是黑道份子而已。”方景明继续道：“我想跟你说的是，他们现在最大的精力在于漂白，赌场和毒品的生意已经让他们有一批很客观地收入了。而希曼又摆明了支持你，在这样一种情形下，洛杉矶地区黑手党委员的其他三大黑手党家族，不会因为走私那块蛋糕来和你为敌的！至于那些地盘，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听完方景明这样一番话，李逸开始明白，为什么唐海宁愿将自己心爱的女人送给方景明，而不是选择将方景明杀死的原因了。

正如方景明所说的那样，以那些黑手党家族的势力，在底盘上收保护费，做一般的皮肉生意，这点小钱他们看不上不说，还会觉得掉价！

“小逸，在你回中国城之前，我曾打电话给纽约那些老家伙求助，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派人过来。我的看法是，当时的情况太特殊，没有人敢过来，毕竟，那时候过来，他们没有人可以保住洛杉矶华人帮。如果有人过来了，可是却不能扭转乾坤的话，那么，他日后的下场就很显而易见了。”方景明沉声道：“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局势稳定了，山口组被连根拔起了。可以说，现在在洛杉矶地区，除了黑手党委员会外，你已经是黑道代言人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两天会有人过来。”方景明略有些担忧地说道。

看着方景明那副担忧的表情，李逸冷冷一笑：“如果有人要来掠夺我的胜利果实，那么，我会让他这辈子后悔做人！”

感受着李逸的杀意，方景明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暗道：以他的性格定然不会这么莽撞的，难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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