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大牙人,对本地的小商人摊贩来说,各类私牙尽除,某些牙行也只剩下中介功能,比如你找房子,肯定需要专门的中介。你找活干,需要中介。百姓购买牛马骡驴,也需要专业的牙人。
他们都依附城池四郊设立的集市生存。
十六日这天,龚七姑又挑一担蒲鞋前往市集,上月底开始,南集约关闭了半个月时间,听说里面在修整,但今天开放了。
这对龚七姑等人来说是好事,虽这段时间乱卖,她们很是过了几天自由奔放的日子,但集市就是集市,客流量集中,买卖便利,这是沿街乱卖所取代不了的。
南集在下邳驿、乡约所附近,离养济院与漏泽园也不远,当初这边只是一片荒地,后来被齐良筹等私牙圈占,里面脏乱差,特别一下雨,到处污水横流,客人商贩在里面绝不舒适。
一大早龚七姑到了集市门口,发现整个集市已经焕然一新,筑了围墙,修了大门,看那围墙蔓延,似乎规模非常大。
龚七姑听旁边人说,新的南集周遭达六里,列了四门,两门进,两门出。她此时在西门外,就见黑压压的都是进集人群,然后门口处有收税的人员,还有维护治安的巡捕局巡捕。
龚七姑就看了看,发现集市大门旁竖有木板,上面贴有告示,有识字的人大声读着,龚七姑就挤过去听。
“……本集依税务所令,标准一统,度量衡一统,凡斛,斗、秤、尺皆如式,敢有违者,将会遭受如下惩罚:一,警告。二罚款。三苦役……”
“……本集依税务所令,物价一统,凡商人物价,皆受税务所指导,敢有违者,私自乱提物价者,将会遭受如下惩罚:一,警告。二罚款。三苦役……”
“依杨相公令,税务所大力鼓励交易,扶持中小商人,凡各集自产农产杂货,一年买价不及六十两者,仅需缴纳市场使用费,市场清洁费,免营业税、免交易税。”
“凡大宗商品,烟、酒、醋、牲畜、棉花、粮食、药材……买方需缴交易税,卖方需缴营业税,各货品税率如下……”
零零总总,告示上写满了,旁边众人议论纷纷,龚七姑关心自己的蒲鞋。听告示上说,她这蒲鞋属“低价值物品”,还属于“自产农产杂货”,只需缴纳市场使用费与清洁费。
这边有三个档次,她这属于低档的,好象市场使用费三文钱,清洁费两文钱,共计五文钱。
果然如此,那就好了,情着忐忑的心情,龚七姑挑着蒲鞋往大门去,这边有栅栏,有两个口,一口供百姓通行,一口供担货商贩通行,有书办打扮的人坐着,有巡捕局的人虎视眈眈,让人不敢造次。
龚七姑看前方一个卖菜的,那书办扫了他的菜担一眼,说道:“低价值物品,进集贩卖,需缴纳市场使用费、清洁费,合计五文。”
那卖菜的欢喜又惊讶,忙将手中早准备的五文钱恭敬递过去,那书办看看手中粗劣的小平钱,摇摇头,将铜钱扔进脚边一个木桶,铜钱扔进去的声音丁当作响。
然后书办从身旁桌上一木盒内取出一根竹签,似乎灰色的,递给卖菜的,说道:“买卖后从北门出,竹签需归还。”
卖菜的欢喜进集了,龚七姑忙挑着蒲鞋上去,那书办同样扫了她的蒲鞋担一眼,说道:“低价值物品,进集贩卖,需缴纳市场使用费、清洁费,合计五文。”
龚七姑也忙将准备好的五文钱恭敬递过去,书办收了钱,同样递给她一根灰色竹签,交待:“买卖后从北门出,竹签需归还。”
龚七姑挑着蒲鞋担进了栅栏去,心中还有些不敢相信,这样就完了?
但随后醒觉,做买卖要紧。
她环顾市集,里面同样焕然一新,地面平整过,铺了细沙,挖有排水沟,虽昨日下了大雨,地面却不会泥泞。
然后里面熙熙攘攘,很多摊位商店立着,卖什么都有,吃的用的,琳琅满目。赶集的人群也是络绎不绝,集市摊位若一条条长龙,蜿蜒向远方,笑声与买卖声,真是充满了生气与活力。
龚七姑颇为羡慕那些有摊位的人,占的尽是好位置,她左看右看,就选了处略偏僻,但客流量也算大的地方。
她放下担子,一时间还有些茫然,很久了,各集市都不许自相交易,买卖双方皆由牙人说了算。
她好久没自己亲卖蒲鞋了,不过商贩的本事还在,很快,在客人的问价中,她就口齿便给起来:“这位姐儿,俺的蒲鞋五分银一双……不贵,俺家蒲鞋用曼湖边的蒲草编织,结实好用,清凉爽快,夏天穿最是舒适……姐儿是买给你相好吧?选俺家的蒲鞋是选对了。”
“……这位哥儿,草鞋是三分银不错,但这是蒲鞋啊?比草鞋更结实细密,穿出去还体面。看您也是气派的人,肯定也知道,很多有钱的人,读书的人,夏日都穿蒲鞋,图的就是清凉、爽快!特别蒲鞋结实,比草鞋耐用多了。”
“这位小娘子……”
事实证明,龚七姑的蒲鞋确实不错,在这一片很有名声,而且她卖的是良心价,她们家祖传编织蒲草手艺,万历年间卖五分银一双蒲鞋,眼下别的物价都涨几倍了,她们家仍然不动。
夏日穿蒲草也确实舒服,比布鞋清凉,比草鞋有档次,不说小家小户,就是读书人都喜欢。
很快,龚七姑挑来的二十双蒲鞋都卖完了,五分银一双,约获一两的细碎银子与铜钱。
数着荷包中沉甸甸的银子与铜钱,龚七姑的眼中唯有满足。
蒲草编织不易,她日夜穷织,一天下来,一般一双多,最多两双,以一双五分银子计,按市价,她每月原可获二两多的银子。但杀千刀的齐良筹等私牙把持集市,每每将她蒲鞋夺走,最后给她的货价,一月竟不到一两!
而龚七姑家中,现有大小五口,薄田十亩,每年收获不到十石。这十石米粮,大部分要缴纳各种赋役,余下寥寥。
而她们家吃食,两大口,三小口,却是半大孩子,吃得比大人多,就算省吃俭用,一年十三、四石是要的。
这样十亩薄田根本养活不了一家大小,一般在北方五口之家,没有三十亩到五十亩地,其实也是活得不踏实的。
余下的缺口是怎么补呢,靠她丈夫做些木匠活,她自己编织蒲草补贴。
她编织的蒲草畅销,若都能按市价收获,每月二两多的银子,就算现在粮价二两多,每月也可买米面一石。
她丈夫闲余制的木匠器皿,其实也颇受乡邻好评,没病之前,一年收获也在十几二十两,家用堪称富饶。
也是分家之后,她们家快速崛起,还盖了砖瓦房的原因。
按大明律规定,祖父母,父母在世时,子孙不能分家,不能存私房钱,否则要被治罪。
龚七姑与她丈夫蒋二哥是在公婆去世第二年分的家,虽说大明律规定财产分割采取的是“长幼无别,诸子均分”的原则,嫡长子只继承身份地位,财产方面并无特殊。
但实际上与哥嫂分家时,财产方面,他们还是占了大头,但龚七姑等人不以为意,他们相信,靠自己的双手,他们可以活得更好。
本来是这样的,没预料的是,蒋二哥病了,不但田地,甚至木匠器皿活都不能多干。
家里顶梁柱就去了一根,然后私牙猖狂,夺去龚七姑大部分劳动所得,她们家日子,眼见就衰败下来。
为照顾丈夫,为照顾孩子,龚七姑日夜不停穷织,为让男人与孩子吃饱,她本人经常半饥半饱,面容憔悴。
就这样,这样的生活都不能维持,眼见她的家彻底要败了。
好在……
又数了一遍荷包中的碎银与铜钱,龚七姑笑眯眯将荷包收好。
她盘算买些米面肉菜回去,还有孩子最喜欢的糖果。
她举步迈了两步,却忽然一阵酸楚,就落下泪来。
她喃喃道:“有好日子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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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灵明天台”等书友建议,还是要振作,我也打算看看养生功法与瑜伽之类。
本书情节进行到这里,也离疾风暴雨,抗击清军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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