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人挺瘦,高高长长的,一身衬衫西装裤,十分得体,而且好看。走进门的时候,梁健正在研究陈杰前两天给他的那份名单。
见他进来,他将名单收了起来。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笑说:“坐。”
叶海微微躬了躬身,坐了下来。
坐下后,梁健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说道:“看来叶海同志酒量不错,魏副市长都喝吐了,你还是面不改色。”
叶海一听,眼神里露出些慌色,开口就急着给自己撇清:“梁书记误会了,我胆不太好,不敢喝酒。”
梁健笑了笑,带过了这个话题,说:“今天叫你过来,是想问你点事情。”
“您说。”
梁健又仔细地审视了他一会,才开口:“太和市那么多煤矿,有多少煤矿企业在开采和生产的过程中,是达到环保标准的?”
叶海面露犹豫之色,目光闪烁了一会后,才下了决心,问梁健:“梁书记,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梁健笑着看他:“你说呢?”
叶海愣了一下后,微微苦笑,然后回答:“要真严格一点,恐怕达标的一个都没有。”
梁健听完,沉默了一会,问他:“那我们放宽一点,哪几个企业是超标最高的。”
叶海也沉默了一下才开的口:“排在首位的,就是娄山煤矿。另外两大煤矿超标差不多,那些中小型煤矿反而要好一些,他们没什么靠山,在这方面,担心政府找他们麻烦,所以还算注意。”
梁健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叶海坐在对面,渐渐的,就开始紧张起来。
在他差不多快冒汗的时候,梁健终于开口。他倒不是想熬一熬叶海,他只是在考虑一些事情。而现在,已经考虑好了。
他看着叶海,问他:“我有个任务,想交给你,你能保证完成吗?”
叶海怔住。
梁健冷笑:“怎么?怕了?”
叶海忙说:“不是。您说,我尽量。”
“在我这里没有尽量。”梁健盯着他。
叶海额头上刚才没滋出来的汗一下子就出来了,挣扎了有半分钟时间后,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心:“您说,我一定完成。”
梁健笑了:“接下去三个月里,我要你每个礼拜都给每家煤矿企业做一次环保测评,凡是不达标的,都罚款处置。罚款多少,就按照他们超标多少来。”
叶海震住了,或者说惊住了。
梁健看他惊呆的模样,笑了笑,说:“当然,这个标准嘛,要放宽一点。至于放宽多少,你比我专业,你拿主意。”
这主意,可不是好拿的。叶海不知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但刚才这豪言壮志已经下了,此刻回头也来不及。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叶海准备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事,站住了,转头问梁健:“梁书记,如果他们不交罚款怎么办?”
梁健头也没抬:“不交就记账,先记着。”
叶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见梁健头也不肯抬,知道自己不该再多问了,就识趣地出去了。
走到外面,路过陈杰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他停了脚步,敲了敲那扇虚掩的门,探进头去,笑问:“陈秘书长,在忙啊!”
陈杰抬头看到他,笑应:“叶局长啊,快进来。”说着,就站起来,去泡茶。叶海忙客气:“不用忙,不用忙。我坐一会就走。”
陈杰一听,还真的停了下来,说:“那我就不泡了,正好水也没了。”
叶海像是早就清楚陈杰的性格,也没觉得尴尬,转身坐在了一个椅子上,看着陈杰坐下后,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陈秘书长,有件事,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陈杰看了他一眼,说:“你说。”
“刚才梁书记给了我一个任务,我接了。但是现在仔细想想,这个任务不好做啊。”叶海说着,就将梁健交给他的任务简单说了一下。陈杰听完,也是惊了一下,同时心里也泛起了层层疑惑。
梁书记他在做什么?
叶海没有参加昨天的常委会,他不清楚。可是他参加了,他清楚。梁健布置给叶海的这个任务,是很容易让这些煤矿企业抱成团,然后通过省里给太和政府施加压力的,到时候,很可能连那个方案也会实施不了。这怎么好好的,又弄这么一出呢!
陈杰想着想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秘书长,您说,梁书记是不是真的想对这些煤矿企业下重手啊?”
陈杰回过神,看了他一眼,说:“既然梁书记这么说了,你照着去做就行了,别想这么多,也别问这么多。”
叶海面露愁色,点了点头。
他走后,陈杰坐在那里,神色凝重。梁健是肯定要对煤矿企业下手的,这是他可以肯定的。可是,他是不是急了点?
陈杰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劝梁健。可是,这件事,梁健在叶海说之前,完全没跟自己提过一个字。
忽然,陈杰想起,叫叶海来之前正好是他告诉梁健,魏爱国从娄山煤矿回来的时候喝吐了。他之所以忽然搞这么一出,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系?
陈杰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把这件事跟娄江源通个气。娄江源接到陈杰的电话,听他说了这件事之后,也是惊了一下。但他反应,却让陈杰有些意外。
娄江源对陈杰说:“既然梁书记已经安排叶海去办了,那我们就不要多过问了。”
“但这样做肯定会出事的。”陈杰急了。
娄江源忽然笑了,问陈杰:“以前你不是最激进的吗?怎么现在倒反而做事情谨慎起来了?”
被娄江源这么一说,陈杰有些尴尬,讪讪地笑了一声后,说:“我也只是担心我们之前那个方案,会因此而付诸东流!”
娄江源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梁书记已经安排下去了,这个时候我们去拆他的台,已经不合适了。这样吧,叶海那边,你多帮忙盯着点。”
见娄江源也这么说,陈杰也只好是‘认命’了。
这边,魏爱国带队去过娄山煤矿,醉酒回来之后,就没了动静。魏爱国因为醉酒太厉害,当天下午,叶海还在梁健办公室的时候,就请了病假去了医院,第二天也没来上班。而娄山煤矿,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魏爱国请了病假。
陈杰先急了。敲了门进了梁健办公室,站在办公桌面前,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开口问道:“梁书记,这娄山煤矿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梁健抬头问他:“什么打算怎么办?”
陈杰说:“罚款的事情啊!”
梁健哦了一声后,没了动静。陈杰见梁健这种反应,更急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这回,梁健头也没抬,就是问他:“娄山煤矿的罚款是多少来着?”
陈杰愣了一下后,回答:“按照方案中的算法的话,是二十三万!”
梁健听了,又问:“我们欠娄山那边的老百姓多少钱?”
陈杰又是一愣,回答:“如果安置房那块不算的,大概有两三百万吧。”
“那相差很远嘛!”梁健说道。
陈杰还想再说什么,被梁健拦住:“他们不交就让他们拖着吧。给他们的通知中,应该有说明,滞纳金是怎么算的吧?”
陈杰点头。
“另外还有什么事吗?”梁健抬头问他。
陈杰摇了摇头,然后云里雾里地出去了。出了门,站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但又不太明白,要是想靠滞纳金去堵那个窟窿,那得等多久啊!
三十万的滞纳金当然没多少,可不是还有个按星期来的环保测评嘛!这一笔一笔的,加在一起可也不能小觑啊!
不过,这法子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省里的电话要打到他这边来。看来,自己还是得早做打算啊!梁健抬起头,靠进椅子中,叹了口气。
一天后,三大煤矿的调研之旅开始。
队伍很浩荡。除了梁健和娄江源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领导十来个。这还不算主任副主任通讯员这一类,如果全部加上,有二三十个。
调研的路线,梁健是交给了陈杰去做的。他拿来给他过目的时候,他之扫了一眼,就签了字。
第一站,是娄山煤矿。
娄山的位置离太和市区并不是很远,开车过去,大概五十分钟左右。这一路上,刚开始,交通还算便利。出了城区后,大概二十公里左右,这柏油马路先开始便窄,然后坑洼,再最后,连柏油马路也没了,只剩下了黑乎乎铺满了煤灰的泥路。一路过去,煤灰四扬,几乎看不清前面。
梁健坐在车里,一手抓着车上的把手,一手扶着坐垫,努力维持平衡。好不容易到了娄山煤矿集团的门口,下车的时候,梁健的脸都有些白了。再看其他人,都差不多,没比梁健好到哪里去。
前面有人过来准备握手,梁健瞄了一眼,就将目光赚到了娄江源身上,说:“这么大一个企业,门前的路却这么不像样,这和企业形象有点不符啊!”
这话不轻不重,不高不低,正正好就落进了刚靠近的那个胖子耳朵里,他咧开的嘴里,一颗大金牙,在努力穿透厚重雾霾洒下的微弱阳光里,闪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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