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头发上有脏东西,帮你掸掉了。
上官宅上官子俊屋后原先那方后花园被改成了陵园,四周栽种着枝叶葱茂的松柏,冷清庄严,是上官家最神圣隐秘的地方,除了上官子俊本人,谁都不允许进入其中。
里面,有梁梦雅的衣冠冢,是他寄放相思的地方。
他一个人坐在她的墓碑前,上面赫然刻着“爱妻梁梦雅之墓”几个深沉遒劲的楷书。
点燃一支烟,沉闷地抽着。
烟圈沿着周遭的空气,慢慢地旋绕上升。
他不常抽烟的,一般特别烦躁郁结的时候才会来上一根。
记得当年第一次认真地记住她时,是也是在一个他很烦闷的夜晚。
那个平常如孔雀般骄傲高贵的大小姐,来到操场,陪着他静坐了半个小时,连他都要佩服她的耐性,一句话都不用说,因为她明白,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一般他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的空间被打扰,但是那次,他竟觉得很舒服,她像完全不存在似的,一直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很舒服、很自然的感觉。如果她没有最后提出要“结婚”的要求,他想他对以另一种眼光重新看待这个女人。
很多时候,特别是在她彻底离开他之后,他总是不经意地每每想起,她真的很像摸不着又少不了的空气,她在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它的重要,一旦不在,甚至连存活都是困难的。
他缓缓抬起忧伤的眼眸,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名字,仿佛能感觉到她的温度,触摸到她的发丝。
墓碑上镶着她的照片,笑得那么灿烂清爽。
对呵,她本就是个灿烂清爽的女孩,如和煦的春风、浓烈张扬的盛夏,万般美丽,只因她而绚烂。
“梦雅,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他深情地望着她的笑脸,低哑地喃喃自语。
“我想你了,很想很想。你呢,是不是还在怪我?”他自嘲地讽笑了声,望住她笑脸的目光温柔多情。
那么多年了,伤痛还是一如三年前那般沉痛。
他以为自己是个无心的男人,不会对任何女人动真情,可是最终他还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也许这就是她对他最大的惩罚,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再告诉他,他再也无法救赎了。她要惩罚他的不懂珍惜,惩罚他的善恶不明,惩罚他的妄自尊大。
高耸入云的松柏被晚间的凉风吹得枝丫轻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的眼神悠远,仿佛含着无数的情思。
“你知道吗?最近出现了一个叫欧阳曼的女人,长得和你很像,连我都要差点误认为是你了。我还以为你是可怜我了,所以借用了别人的身体,下来看我了。”他有点自我嘲讽地扯开唇角,抚摸她相片上倩丽的笑容。“是我太傻了,只不过是我异想天开的梦罢了。你早就不在这个尘世上了,也许像侃侃说的,你也许早就化成天上的仙女,还会记得我们吗?”
哀伤,从心口的裂缝处漾荡开,如在累累的伤口上再洒上了一壶烈酒,是入骨肉的疼,再次撕扯开结痂的伤口,是连皮带肉的痛感。
对方再也不是巧言欢笑,或者怨怒嗔怪,冷冷清清地一片乌哑,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冷风在倾听他的述说,轻轻吹过,揉弄他的脸颊。似乎是代替那可人的人儿,给他些许的慰藉。
他日夜相似的人啊,不知已在何方,是否还能感触他如潮水般连绵的思愁和哀伤。
爱,如指缝间遗落的沙砾,错落了,不见了,再也找不回了,就算割裂了皮肉,放尽血液,也再也找不回了……
“妈咪!”静候在一角的小鬼突然不知打哪蹦出来,抱住梁梦雅的大腿,顽皮地仰起胖鼓鼓的小脸蛋。
“你是?”欧阳曼诧异地望着脚底下,只到她膝盖上一点的小鬼。
小鬼兴奋地咧开俊美骗人的小脸:“你是我妈咪,我是你的侃侃呀!”
欧阳曼愣了愣,然后慢慢俯下身:“小鬼,我可不是你的妈咪哦,阿姨还没结婚呢。”
“你是的呀!你看!我们家里有你的照片!爹地把你的照片都贴出来了,正本都是呢!”小家伙放开抱住欧阳曼的小藕臂,屁颠屁颠地跑到后方等候区的座位上,捧着一本大得都可以压倒他的相册跑过来。
“妈咪!你看嘛,这里都是您的照片,不过和爹地的合影好少,爹地后来有让摄影师ps了几张,你看看呀!”
小家伙踮起脚尖,目光恳切地望向欧阳曼,大而明亮的眼睛闪啊闪,满含期盼。
欧阳曼终还是敌不过小家伙热烈恳求的目光,拉着他的小手,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妈咪,你看,爹地说这是你大学时候的照片,还有这张,是你们结婚时候拍的,不过爹地都没笑,不过您还是笑得很开心啊!”小家伙肥嘟嘟的小手一会儿指着画册上梳着长马尾,穿学生短裙的十八岁少女,一会儿又指向穿着白色拖地婚纱,幸福着偎着身边男人的漂亮女人。
欧阳曼看了看侃侃,“哦”了声,随着他飞快弹跳着的手指慢慢浏览着照片。
蓦然地,小家伙精明地抬起头,搜捕欧阳曼不经心时候流露出的表情。
爹地有说过,观察一个人,就要趁ta不备的时候。
意识到小鬼的注目,欧阳曼也抬起头。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欧阳曼吃惊地问。
侃侃俊俏的小脸爬上严肃的神情。
“你是我妈咪对不对?”
欧阳曼微怔了下,然后不在意地失笑,摸摸小鬼的小脑门:“小家伙,虽然我知道你很想有妈咪疼,但我真的不是你的妈咪呀!”
“你知道吗?爹地真的很可怜,我出生的那一天,我妈咪就死了,”小家伙像泄了气的皮球,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理会欧阳曼的话,“从时候开始,每年每逢我的生日,爹地就会整天得见不到人,然后第二天胡子都没剃的出现在我床前。我从来没有在生日当天正式过过生日,都是在后一天补过的。”
欧阳曼认真地听完小家伙的倾述,同情地看着他:“你是叫侃侃的吧?”
“嗯,是的,妈咪。”
欧阳曼无奈地笑笑:“侃侃,妈咪不可以乱认的哦,或者你就叫我欧阳阿姨吧。”
侃侃咬咬牙,把相册抱在大腿上,失落地垂下小脑袋:“你再看看不行吗?也许你会想起什么来的。”
欧阳曼不经意地抬头,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身影。
她拿过侃侃受伤的相册,显得甚少耐心地匆匆翻过一遍。
侃侃愣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行云流水般翻看相片的欧阳曼,稚嫩的眼底透露出失落,有些晶莹的液体回荡在眼眶里。
“侃侃!你在做什么?下了课为什么一个偷溜出来!”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
侃侃回头看住高大的男人:“爹地……”
上官子俊冷眼扫过欧阳曼手上的相册,一把夺回。
刚才她对侃侃敷衍的态度都尽收眼底,他上官子俊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同情!也没人可以伤害到他和梦雅的孩子!
他皱起眉,俯身抱起侃侃,苛责地盯著他:“下次再乱跑出来见乱七八糟的人,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侃侃从没被上官子俊这么凶的骂过,两只漂亮的眼珠滚动泪水,不小心就挂下两滴来。
更确切地说,之所以哭是因为也被欧阳曼漫不经心的样子伤到。
难道……她真的不是他的妈咪?
“上官先生。”欧阳曼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孩子不能说打即骂的。”
上官子俊眯起眼,狠厉地瞪过那张和梦雅甚为神似,但性情却相去甚远的脸上:“我怎么教孩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而且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的?”
欧阳曼对面上官子俊的反问,却显得气定神闲。
“是轮不到我说三道四,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感觉。我只是把我的观点说出来,上官先生听进去了它就有所价值,若是没听进去,我也有发表自己观点的权利。”
她的不卑不亢让上官子俊挑起眉,他微怔,撇起唇:“好,欧阳小姐尽管发表自己的观点,我们就不奉陪了!”
上官子俊冷下剑眉,抱着哭得泣不成声的侃侃,大步离去。
“不准哭!”
离开了欧阳曼的工作室,上官子俊喝止侃侃。
侃侃还小,不经吓,这一来,哭得更大声了。
“说了不准哭!你这小子听不懂是不是?!男孩子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动不动就掉眼泪,我上官子俊有你这样没用的儿子吗?!”
侃侃咬紧小嘴唇,委屈地嗫嚅了两下小嘴巴,果真听话的闭上嘴,不再哭了,但眼角还是湿湿的,红红的,看上去好不令人心疼。
“爹地……可是我好想要妈咪……”小家伙扑进上官子俊怀里,小脑袋在他颈脖边捣弄了两下,滑溜肉墩的小脸颊贴在上官子俊的脖颈上,轻轻地摩挲,像是急需汲取关爱的小幼犊。
上官子俊的心一软,怔了半晌,然后僵硬地伸出手,拍拍爱子的背,语调生硬地说:“妈咪一直在。”
“爹地,你一直说妈咪一直在我们身边,但她不出现,我们看不见、摸不到,她是真的在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什么不从天上下来看看我们呢?”侃侃趴在上官子俊宽厚安全的肩膀上,蚊吟似的咕哝。
他到底还是孩子,还不能懂得死亡的真正含义。还以为真有仙女下凡,自己还能再见到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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