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京都的百花已是竞相开放,气候回暖,鸟语花香。而此刻的西北边地,却仍然是一派的春寒料峭,风冷云清。
袁继业静静坐在床前,双眼望向那个依然躺在那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反应的女子。
他真是没有想到,洗去了易容的她竟然能美到如此晶莹,如此纯净。像是一株遗世独立的雪莲花,圣洁美好。如此美人儿,本该出现在名家的画笔之下,无论是从哪个角度去看,几乎都完美得找不出一点点缺陷。
她脸色略显苍白,眉目如画,长睫弯弯,琼鼻挺直微翘,小巧的一抹樱唇微阖着,让袁朗禁不住想起了那曾经意外的一次接触。
女孩儿静静躺在那里,乌发漆黑如墨,如云般铺在枕畔。穿上了女装的她,整个人此时看起来也是瘦弱纤细,像是随时便会化风归去。
这样一个娇弱玉人儿,本该精心宠爱,养在深闺,即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星辰,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相信在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的眼中,这样的她本来就应该配上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是为了她心仪的男人来到了这个战火纷乱的西北之境,来到了这个血雨纷飞的冷酷战场。
此时她虽然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给男人的震撼却足以用振聋发聩来形容。
袁朗静静地盯着女子的娇颜目不转睛,看了又看。
他自诩自己和杨家那小子已经算得美人了。可在她的面前,似乎他们的美太俗气,太世故,沾惹了凡尘的烟火气,抑或是经历的肮脏事太多,让他们变得俗不可耐了吧……
袁朗收回了紧盯着女孩儿的视线。默默地低了头想着心事。
现在,这每日的守护已经形成了习惯。他知道,这种相守也只有这么几日了。听说云翼被神医治好了伤毒,一听说她重伤,直到现在还在昏睡,已是着急地动身赶回了。想必没有几日便会到了。
袁朗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陷进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惦记和牵挂已经偷偷藏在他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在他还没有注意的时候,那颗种子便已经在生根发芽,开出了小小的一朵花来了。
他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游戏花丛这么多年,他对这些可比那个傻小子清楚了解得多了。
袁朗有些苦涩。“游戏花丛?!”
他嗤笑了下,从前认为不重要的东西,现在竟是变做了最值得珍惜和宝贵的。那些短暂的欢愉和放纵难道不是对自我的放逐吗?
他还是入了局了。入了自己为自己设的乱局。
从祖父告诉他,不管他如何得努力坚持,他今生也只能做一个逍遥的纨绔,无能的王爷开始,他就已经为自己织了这个局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绝配不上这样一个女子的。即便是没有杨煜,他袁朗也是配不起的。
他太市侩,太俗气,太污浊了,实在配不上这么纯洁干净的女孩儿。
袁朗一只手轻轻对着女孩儿的眉眼,远远地描画着。
不能长相厮守,却也不是不能将之放在心头。
突然,一声尖利的哨声响在耳边。随即而起的兵刃相击之声顿起。袁朗不慌不忙站起了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抽出了腰间的宝剑,放在了榻前的案几之上,自己则撩起袍摆,大咧咧坐了下来。为几上的骨瓷茶碗添了一抹香茶,看着那盏中根根直立的香毫,嘴角含笑,手拈香茗,边酌边品,静静地等待起来。
只不过盏茶的功夫,门外便有校尉的声音轻轻传来:“秉世子殿下,刺客已被老将军击退,外面正在肃清街道。”
“嗯,请两位老将军保重身体,对方对世子妃势在必得,此番之后必然还有动作,请他们轮换休息,千万保存体力,再坚持几日,援兵必到。”
袁朗一派沉稳之色。语气笃定悠然,似乎根本没有将这一波比一波凶狠的刺杀看在眼里。
他知道,此时杨煜不在,南路军也不平静,两位老将军只是请来的贵客,早晚会远走,军中现在还有很多人都在静观其变。若是杨煜不治,九儿被掳,南路军定然会落于他人之手。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皆将会付诸东流。现在唯有他坚守此处,稳定军心,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不至于立时倒向其他阵营。
这个时候,就让他这个做兄长的来好好守住这两个亲人吧……
此时,在京郊的官道之上,正奔驰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商队。一辆外表看起来普通至极的青布马车正行在当中,那马车四马拉就,在这个时代已经属于很奢侈的配置,再观其内里就更加是舒适华美,装帧考究。
车厢壁上素色的银丝云纹锦缎被吊在四角的琉璃宫灯映出点点流光蕴彩,铺着厚厚白色虎皮的榻上,男人背脊挺直,神情却是慵懒闲适。
他一头青丝只用一枚白玉簪着,却有两缕发丝飘荡在胸前,仿佛是水墨画师无意间勾出的神来之笔,让他瞬间多出了几分缥缈出尘的感觉。
此时他手捧一卷竹简,神情专注认真。一袭白裳宽大却紧束着颈部和腰部,让他整个人的线条既紧凑又洒脱,颈间一排细碎的金刚石装点着一枚古玉,越发衬出他高贵儒雅的气质。
他漆黑点墨的眸微阖着,脸色却有几分苍白。唇色有些淡,衬着灯火下那近乎透明的肌肤,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如玉池之中的水,冰冷而妖艳。
突然,有什么东西“当”一声钉在了马车之上。随即四匹马拉的车便剧烈摇晃了起来。
男人恍若未闻,只是轻轻伸手将旁边紫香檀案几上的茶碗端在了手中,竟是连眼角也没有扫一眼车外。却是不知那书里是否当真是有个颜如玉,黄金屋,让这般出色的男子如此专注其中。
车外阵阵喊杀声,怒喝惨叫,兵器相击的声音不绝于耳。半晌才渐渐静了下来。
果然,须臾,车外一男子的声音便沉沉响起:“秉公子,刺客已然伏诛,前方探路的兄弟回来说,再往前便是山路,道路只会越发难行,但旁边有官道可绕行,属下等请公子示下,是否换条路走。”
“不用。继续原路前进。”男人清冷的声音随即传来,车子又摇摇晃晃行了起来。
又过了半晌,男人终于卷起了竹简,他敛眸静坐了片刻,伸出手挑起了一角车帘,皱眉望向那行于自己左侧的青衫道人。
道人感觉到男人的注视,侧过了脸,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又转过了头去。
杨煜停了停便放下了车帘,眼眸微眯,心里却是冰寒更甚。
他虽失了武力,耳力却是一如往昔。方才听那打斗之声,竟是全都绕过了那道人。若不是那道人是那伙人同谋,便是这道士是个深不可测的高手。
此番,杨煜京都之变,最终以他大胜圆满解决。不但是讨来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赐婚圣旨。杨戬帝更是因为怕军中有变,仍维持了他南路大将军的职权。唯一的条件,便是这个道人。
此人一定要去看九儿的生辰面相。说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
皇家娶媳,问名之时是一定要钦天监专职太常属官协领一众礼官大夫经过卜算来完成。
如今,边关兵凶将危,他这个国师愿远赴边城替皇室分忧。更加可以保护世子平安抵达紫云,为他挡去灾厄。有他在,不但世子可保无恙,而且国师占卜岂不是比那些凡夫俗子更能代天之意,更有份量。
最终,一向谨慎的杨煜也不得不答应这个条件。毕竟,再怎么看,这道士表面上也并没什么异常之处。
只是在杨煜的心里,一直以来那种令他极不舒服的,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之感,还是依然存在,这令他一看到这人就感到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一连行了七八日,杨煜也被这仿佛是无穷无尽的追杀搞得头疼了,索性直接挑了一个大郡现身。
经过了精心装扮之后,他面色红润,精神抖擞。更加上身旁护卫林立,那道人也是很有眼色的突然展露了一下那神乎其技的手段。总算是让那些想要行刺的人收了收心。再后来的一路总算是顺利安静了许多。
既然杨煜身体无恙,那所有的筹谋也就失去了意义。事情又重回了原点。除非有一击而中的死士能够结果了他。否则,一旦有什么闪失便是个鸡飞蛋打的结局。那样便会便宜了其他那些坐收渔利之人。相信没人会那么傻,还继续来做这个鹬和蚌。
之后的路途很顺利,车队终于是在十日后到达了西北大郡,如今南路大军的驻扎地紫云关。
男人一如既往,冷静如常。
见过了诸位将军下属,杨煜那淡然平静的样子反倒令众人更加得心酸难过。反倒是那些曾经起过异样心思的人,心里是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这素来以严厉著称的将军发觉。
军中立时便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连那一直袭扰不断的刺客也是就此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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