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刚忙道:“不为难不为难, 容容但请吩咐。”
袁容初道:“今夜侄女还得出去一回, 届时还望伯父替我遮掩。”
这意思是,今夜她还要去寻一回李长庚?
狐色惑人, 狐色惑人啦。夏刚站远了瞧着站在桂花树下三房这侄女,虽皮囊依旧, 但内里一股灵气, 全然不是当初哭哭啼啼邋里邋遢的形样。当初虽有皮相,但气质形态全无,而如今犹如脱胎换骨般, 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曾经的蛰蛰蟹蟹,畏手畏脚全不见了。她站在桂花树下,端身正面却又眉眼轻浮, 身材婀娜却有故作端庄, 于男子来说, 那是恰到好处的诱惑。
或者正是这故作正经的狐媚气息惑住了李长庚,叫他连婚礼都不及举行就要一次二次的裹出门带回家去。昨夜那道士说的对, 如今附在夏容初身上的, 不止简单一缕亡魂,所以昨夜一道道符咒与朱砂水和着都不能将她逼出。
“伯父必定替容容遮掩。”夏刚答道。
*
回到三房院中, 一进门便是截然不同的两派,容非与刘妈妈两个在个西厢窜进窜出的忙碌着,显然刘姨娘那拉肚子的病症还未好。
月末与又尔两个却是乐的什么一样在内院门上等着袁容初, 见她今来已是笑个不停:“二姑娘, 方才大夫人送了衣服来, 因二老爷说您在那院儿住了,奴婢们就一直等着,贺妈与阿悬此刻在后罩房等着,要等您过去试衣服,好让缝娘照体给您修衣了。”
原来昨夜二房是这样找借口,将昨夜李长庚将她带走的事掩饰了过去。
到了后罩房,果然贺妈与李氏身边的丫头阿悬带着个缝娘在屋中坐等。
衣服共是四套,因是夏衣,皆是白底绣各式碎花的长褙与短袄,十分衬夏容初粉里透白的嫩肤。裙子有百褶一件,综裙一件,洒地裙一件,另还有一件鹅黄绣白玉兰的十二幅的湘裙。再首饰钗环满满盛着一托盘,阿悬捧着替袁容初试挑试戴。
在这种大家族中,姑娘生的太多,总有被偏心得宠的,也总有叫人看不见的。
不过一件衣服一只簪子手环的宠爱,得着了高兴半日,得不着哭哭唧唧两日,针头蜂尖一样小的事情,却是十几年闺中生活中占去姑娘们苦恼与欢喜的大事。袁容初自幼是独女,又生在小户之家,独宠独爱,自然没有这些苦恼。
但夏容初却深深叫这些苦恼折磨着,再她自己性子懦弱,渐渐固步自封,虽是琐事,却一点点将她逼入绝境中去。才在伯府做了七八日的闺秀,已叫生性自幼随性惯了的袁容初头痛无比,也就可见这些闺中秀娥们的空虚与寂寞。
试过了衣服,那缝娘的针线筐中各色丝线齐备,待袁容初脱了衣服,直接就在后罩房中替她放边收腰收领口,修起衣服来。
虽还不是正式的提亲下订礼,但既是奔着说亲去的,此行便也搞的十分隆重。不但长房的文成媳妇郑氏要去,连婆婆李氏亦一并跟着。容非因刘姨娘怀孕又拉肚子拉的天昏地暗,虽自己想也叫李氏勒止了不肯带去,容婵与容今却是必去不可的。
袁容初昨夜一夜未曾睡,好在夏容初才不过十八岁的年轻女儿,身子经得住熬磨,此时也还能撑得住。
平凉侯府宴客依旧是在胜荣堂中,费二夫人见伯夫人李氏亲自前来,两个上前捉手拦腰一顿寒喧,边走边在李氏耳边悄声言道:“劳烦亲家母亲至一趟,国公府嫂夫人已在前厅等着。只是百川那孩子早起接了御旨,皇上降旨要他接替锦衣卫指挥使并金吾将军之职,往北镇抚司接任去了,只怕赶午不能至,须得要亲家母带着几位姑娘等至他散衙才能来。”
李氏惯不爱出门做客应酬,一听要等李长庚散衙,那便是连晚饭都要在这侯府用了。她心中虽不悦,面上却还强撑着:“虽说婚姻是人生头等大事,但差职更不能不重视,我便带几个姑娘在此等着即可,只是叨扰你们一府不得安宁,心下难安。”
费二夫人呵呵笑着,止步在荣胜堂门外:“便是今夜你们皆宿在此,房间床铺一应是齐备的,就只怕亲家母不肯屈就。”
*
才到皇城外的北镇抚司衙门上任,李长庚一袭公服负手站在大院中皱眉正听五卫所的千户们报备公事,便见昨夜才见过的孟恒仍是那身青色的七品官服,瘦瘦落落带着群六科给事进了镇抚司衙门。一群人踏步行来,止步在大门上,一个给事快步上前抱拳道:“指挥使大人,皇上有御旨下。”
北镇抚司掌管诏狱,揖拿的都是钦犯,审训也从来不会公开。既有御旨,自然又是擒拿钦犯的差使。李长庚见孟恒不往前来,只得自己走过去,抱拳问道:“都事大人,御旨何在?”
孟恒微笑着将卷轴递于李长庚:“带上人,随我去平凉侯府抓人。”
李长庚展开卷轴又啪的合上:“为何要抓费澄,他犯何事?”
孟恒并不接言,转身已往外走着。他是文官,又是御前都事,上了轿子便在北镇抚司衙门外静等。片刻间李长庚已带着属下的佥事并千户们涌了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往平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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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中荣胜堂来,威宁伯府的几位姑娘与与侯府的费云珍,茉珍两个皆团坐在费老夫人身边闲话凑趣儿。费云珍早知今日专是为了夏容初的婚事要在侯府摆宴,心中自然不愉。容婵与她关系交好,两人托个空儿起身出门去了。容今与费茉珍两个小的亦凑到了西次间中,老太太身边便独留了个容初。
费老太太不知袁容初此时心里还装着事情,因见她面上淡淡的坐着少言少语,还以为她是因李长庚未至而不高兴,柔声宽怀道:“百川那孩子,自幼儿我是看着长大的,聪明,性子好,心地善良。既他已吐了口愿与你结亲,自然不会无故推脱,想必是衙门里的事情绊住了脚。将来过到国公府,你是要执掌那府宅的,他在朝廷效力,于家事上便有不顾及处,你也要理解,而不能耍小心性,这才是为妻室能叫夫妻和美的本分。”
自打沐氏透出风来,说李长庚看上了伯府二姑娘夏容初,欲与之结亲。这侯府中各房的丫头婆子们有得没得明里暗里在费老太太面前已不知说了夏容初几车的坏话。老太太们整日无事窝在屋子里,也喜听些闲言碎语。
听了几日心中已对伯府这二姑娘心中有些成见,但今日一见之下,又见这姑娘虽面相轻浮,人却稳重知礼,看着是个可教化的,遂才会摒退众人出言弹点。
两人正细言慢语着,忽而帘子翻起,一个丫头一阵风似的扑了进来,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夫人,锦衣卫的人来抓咱家二少爷,如今把咱们府围的铁桶一样,如今人已到了檀垆了。”
费老太太腾得站起来,肘着袁容初的肩膀颤声问道:“为了何事,锦衣卫的人竟要抓澄儿?”
锦衣卫是钦差,直接听命于皇帝,叫锦衣卫来抓,自然是触了龙逆。
费二夫人与李氏在东次间内坐着闲话,听了这话亦是唬的一跳,急匆匆跑出来问道:“锦衣卫如今在那里?”
那丫头道:“一路往檀垆去了。”
费老太太捉着袁容初的手道:“走,咱们去檀垆看看。我费家是陪着老祖宗打过天下的,几代忠良,到如今一府的男儿还在为他郑家的朝堂效力,我倒要看看,皇上是凭什么罪由来治我的澄儿。”
这一府的女眷们于是拥拥呼呼一路往檀垆去。袁容初一路扶着费老太太走着,忽而就忆起昨夜孟恒曾对李长庚说:“前天夜里你来此,我就曾说过,三日后,平凉侯会,费澄必会告诉你真相。百川,你仍是太急躁,等明日到平凉侯府见过费澄,你若还有疑问,我再来与你分辩,可好?”
算起来,今日正好是孟恒所说的三日后。
照此说来,至少在三天前,孟恒就已经计划好要抓费澄了。而他要抓费澄,显然与她的死有干系。
可她是自己一心求死,这与八杆子打不着的费澄何干系?
走到凉气森森的竹林入口,老太太足底打滑差点就要滑倒。锦衣卫的人上前持刀拦住一群女眷,高声道:“二司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费老太太急的直冒火,又见费二夫人已然吓的软脚不能行动,又急慌不知如今檀垆中是什么情况,左右四顾见皆是不顶事的丫头,又其余几个女儿皆还小,强自镇定着问那千户:“大人,但不知今日来此办案的是谁?”
千户道:“六科都事孟恒,与我司指挥使李长庚!”
老太太对着袁容初点头道:“既是认识的人,想必一时还无事。好孩子,你往东走完这竹林,再往后拐,那一处有处小门,也不知此时锦衣卫的人可已经守着。若无人守着,那地方能出得去,好孩子,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快快儿的出门往皇城外,托人替我往皇城内报个信儿去。”
首辅费治是平凉侯府二爷,此时应当在皇城内阁房当值,费老太太是想要叫袁容初混出府去替她送个信儿,好叫费治赶紧替儿子打点谋退路。
虽有几年不曾往来过,但毕竟袁容初与费澄也曾是旧友,她往昔常来侯府,亦知檀垆后那后门,此时便将费老太太托付于丫头们,一人沿着锦衣卫的戒备一路绕过竹林直走到檀垆后,便见后院门上依旧有人戒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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