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做寒暄,皇上先进了屋,直接向那明显和他娘子很相像的女人施了一礼,道了声:“小婿拜见岳母。”
宋佳萝不料皇上竟有此举,一时感动不已,眼中竟是泛起泪光来。到底是一国之君,能抛却国中事务不管,和女儿一道来雪国,已是不易。此时又向她这般伏低地施以晚辈之礼,更可见对女儿的用心,岂能不感动?甚至是心有感激。
容菀汐缓缓进了屋,脚步是愈发慢了……
面前之人,和她如此相像,即便不用人介绍,她也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可她自打出生时起,就从没有见过母亲,直到去年,她都一直以为自己是没娘的孩子。
她曾无数次的梦到自己在母亲的怀抱里,可如今母亲就在她的面前,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一年里,心心念念的想要见到母亲,可此时见到了,却是除了不知道为何要流出的眼泪来之外,便是……觉得有些陌生。
心内有种想要亲近母亲、去拥抱母亲的冲动,可这身子,不知怎的,却是无法上前……
“娘……”容菀汐哽咽着,低低唤了一声儿。声音里,甚至有些试探之意。好像不能确定面前之人是不是她娘似的。
而且这一声“娘”,叫得如此生涩。
这是她十几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当着一个女人的面儿,叫出这个字来。从前这个字,就只是存在于她和爹爹交谈中罢了。
听了容菀汐的这一声儿,宋佳萝顿时泪如泉涌,看着容菀汐,边连连点着头,边起身冲上前来,紧紧抱住了容菀汐……
她多想要唤一声儿,“菀汐,我的女儿……”可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的女儿,喜极地呜咽着。
慕容焰解释道:“我怕令堂喊叫救兵,便将她给毒哑了,现在她说不出话来。不过……我觉得也不用说什么,你们两个长得这么像,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是母女了。”
“你!”容菀汐原本还在母亲的怀抱里恍惚,听得慕容焰这话,猛地抬头看向慕容焰。
慕容焰一耸肩,道:“我也没办法啊!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罢了。你可千万别怪我,我觉得我已经挺仁慈的了。”
容菀汐狠狠咬牙,知道慕容焰这人最是良恶无常、喜怒无常。此时他心情儿看起来不错,和他分辩什么,更是分辩不出了。
“娘……女儿来迟……害你受苦了……”容菀汐并不控制自己的呜咽。
她终于在母亲的怀抱里了……此时抱着她的,不是乳娘、不是父亲、不是家里侍奉的老仆人,而是她的娘亲!她做梦都想要见到的娘亲!
娘亲的怀抱如此真切、如此温暖,在娘亲的怀抱里,刚刚那一点点陌生,此时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只想在娘亲的怀抱里撒娇、在娘亲的怀抱里好好睡上一觉……然而可悲的是,她已经长大了,已经过了可以撒娇的年纪,也已经过了可以让娘亲哄着入睡的年纪。
很多事情,错过了,便不会再有……
可她不会责怪娘亲,就想父亲也不会责怪他的娘子一样。慕容笙说得没错,没母亲这一生所背负的,远非他们所能体会。
“佳萝……”看到妻子和女儿团聚,容卿早已泪流满面。
宋佳萝抬起朦胧的泪眼,抬头看向她的丈夫……眼中,却已再无昔年的神情,只是满目苍凉……
多年来的复仇之路,走在雪国的冰天雪地里,走过那些和霭哥一起经历的过往……她的心中,满是对霭哥的愧疚、满是霭哥的模样……她不是不记挂着容哥,可是这种记挂,不知怎的,竟然渐渐变成了一种无奈、一种后悔……
如果她当初没有任性地离开雪国,没有任性地爱上容哥,没有恃宠而骄地不断伤害霭哥哥,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她确定自己的确是爱容哥的,从前爱过、现在依然爱着,可她却不敢再回首这份爱。因为她知道,这份爱是错的。年岁渐长,懂得的多了,反而在很多事情上都失去了勇气。
在风国之时,就在他的国家里,她也曾想过要再见他一面。可如今真的见到了,却忽然有种逃避之感……因为现在,是在雪国,是在她的国中。在这里,她是一个罪人。一个罪人,余生所该做的,就只是赎罪而已,如何还能谈得起这个“爱”字呢?
“佳萝……你还是老样子。”然而容卿却只是满面泪痕地说了这一句。
宋佳萝顿时泪涌如注……可她明明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啊!
“咳咳……”慕容焰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怕是多看一眼,就会陷入自己无父无母无人相爱的悲凉之中。
“我可没工夫看你们一家团聚啊,有什么话儿你们回家慢慢去说……当然,如果你们愿意要这个回家的机会。咱们还是快些谈正事!”慕容焰说着,又坐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往椅子上一瘫,一副大爷模样。
容菀汐擦了擦眼泪,从母亲的怀抱里起身,又给母亲擦了眼泪。笑道:“的确,咱们一家团聚的时候还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可是看着母亲那已经有了岁月印记的面容,却不由得又涌出眼泪来,根本控制不住。
皇上上前来,轻轻揽住容菀汐的肩膀,道:“你快别惹母亲难过,你这般眼泪断线似的,母亲看了岂不心疼?”
容菀汐顺着皇上的手往远处去了些,随皇上到慕容焰对面坐着。却是怎样都看不够,一步三回头儿地看着母亲。
她也知道,皇上的提醒是对的,她越是这般依赖娘,娘心里就越难过。抛下她的这些年,娘的心里定然很苦、定然很愧疚。她不想让娘的愧疚因着她的眼泪而更多一些。
容卿上前去搀扶住宋佳萝,却发现在他的手碰到她的手时,她本能地躲闪了一下。但因着他的紧握,到底也没有挣脱出来。
不是没有察觉出两人的距离,可是,他不在乎这距离。
隔了太远的距离太长的岁月,她只是忽然忘了被他触碰的感觉了。日后相伴的日子多了,一切会好起来的。
他已经用了一生去爱她、去等她,难道还怕用十几年、二十几年的时光去暖她吗?
她是他的妻子,为她做什么,都是他分内之事。
见母亲坐在菀汐妹妹身边,慕容笙自然也不好坐到堂中高位上去,因而只在容卿的身边坐下了。
只见对面的慕容焰身旁,还有两个女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三十多岁。不知道慕容焰带着这两个女人过来是为何意?
见慕容笙将目光落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慕容焰笑道:“卢婆,你看这人和我长得像不像?”
“像,真像啊……”卢婆道。
“他也是父王的儿子,所以才像。而且他的生母,也是见不得光的。”慕容笙道。
这话听得,在场之人都要惊掉了下巴。但毕竟都是些有城府的人,除了慕容笙之外,谁的反应都不大,都只是眼中有诧异的神色闪过而已。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我也是父王的儿子?你哪里来的父王?谁是你父王?”慕容笙直接起身质问慕容焰。
慕容焰却只是一笑,看着慕容笙的脸,道:“笙哥,我如果是你,想要说着些话的时候,看到这张和自己如此相像的脸,便是怎样也问不出来了。“
慕容笙被他噎得一愣,转身看向自己母亲……
容菀汐发现,慕容笙看向母亲的这一动作,完全是本能。根本连自己思考一瞬的功夫都没,就本能地向母亲求救了。可想而知,这些年里,母亲把慕容笙宠成了什么样儿。
接触这两日下来,容菀汐已经看出了,慕容笙虽说品性很好、也很有些文韬武略,但却并不是一个有主见、有城府的人。明明是随着养母长大、身负父仇家恨的孤儿,却像是一个备受呵护、从未受过苦难的大家公子一般。乖巧有余、决断不足,不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更不是帝王之料。
然而此时宋佳萝已哑,如何还能给慕容笙什么指点?
皇上见此,便道:“大哥,我知道你这么着急是有情可原。谁遇着这种事儿,也冷静不了。只不过你这么着急质问慕容焰也没什么用,反正他今日过来,就是要说一些事儿的,咱们不如听听他说什么?”
慕容笙点点头,对慕容焰道:“好,你说。”
皇上虽说面儿上并无表露,但是在心里,已经连连摇头了。对慕容笙这种被娘亲呵护着长大的乖宝宝,说话还要哄着些,可不能伤到了他的颜面。
慕容焰却是直接把皇上的动作做了出来,摇摇头,道:“我自然是要说的……”
却是不再看向慕容笙,因为知道他不是个能做主的人。而是看向宋佳萝,道:“宋皇后,你以为只有你们在意我的身世,我自己就不在意吗?对于我的身世,我比你们任何人都介意。只是因着之前被太后控制着,未免让她对我不满,不好去查。自打亲政以来,我派人暗中去查……”
“天助我,就在半个月前,派出去的人无意间见着了笙哥的容貌,说笙哥像我,我便沿着这线索去查,果然被我查到了……父王可真是风流啊!我终于知道我这好美色的性子随了谁,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慕容焰笑道:“你们说我并非正统、你们说我并非慕容血脉,我之前也以为,自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野孩子。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慕容焰,生来,就该姓慕容。”
说到后一句的时候,慕容焰的声音里满是自豪,就连腰杆儿都随之直了起来,不再那么懒洋洋地坐着了。
容菀汐忽然觉得,他其实也很可怜。不管他说的这一番话是真是假,但是他心底里,真的一直因自己的身世而自卑,他一直希望他能是慕容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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