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锦的封后大典第一次如此忙碌,虽然祖上也曾有过女帝,但其终身未娶,未尝过情爱的滋味,以致今次的封男后,开了历史的先河。礼部每日都苦恼地抓耳挠腮,想想要给男后布置什么,采买什么,就是挑选良辰吉日的钦天监也忙得跟陀螺似的,随时都能旋出一股奔波的风。
封后大典最终定于下个月初八举行,在礼部紧锣密鼓地筹备时,君泠崖带李千落到了太庙,探望乐太妃。
乐太妃居住的地方环境清幽,四面环树,清新的空气将污浊混沌之气清除得一干二净,门前一株松树仿佛迎客般,亲切地向他们伸出友好的树枝。
引领他们过来的女官笑着调侃道:“太妃一来,便看上了这株迎客松,说什么也要住在这儿,奴们都劝不动,幸而此处布置起来,也是个雅致之地,适合调养身心。”
君泠崖深深望着那株迎客松,若有所思。
见到乐太妃,李千落高兴地松开握着君泠崖的手——自从与君泠崖心意相通后,她总害怕君泠崖会反悔,走到哪儿都会拉着他的手,避免他偷偷跑掉——小跑着扑入面色红润的乐太妃怀里,撒娇道:“姨娘,好久不见,好想你。”
“千落近来可有乖?”乐太妃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有哇,我今日来是有件大喜事要告诉姨娘,就是……”她开心地凑到乐太妃的耳边,细声说着自己与君泠崖的婚事。
欢快的笑容掩盖不住她窃窃私语的小秘密,乐太妃听闻后,欣慰地拍着她的手祝福。
君泠崖安静地坐在一旁饮茶,看两人互相寒暄与欢笑,不出一言打扰。
家长里短的话怎么都说不完,鱼刻雕木纹炉里的香料都在欢声笑语中留下最后一缕香,散成云烟。
君泠崖给梅月送去一个眼神,她便以出外逛逛为由,带走了李千落。
就像戏院散场一般,方才还盈满笑声的地方转眼就人走茶凉,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敲击茶杯声。
君泠崖静默地看向乐太妃,她似乎预料到自己有话要说,面色平静,从容不迫。
只是当他将深藏多年的真相披露时,不知她是否还能保持这般镇定。
“不知太妃可记得这东西?”他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上头一条五爪金龙在云海中翻腾,精致的绣工将其绣得惟妙惟肖,几乎挑不出错处,可惜,这却是害死先皇的致命毒.药。
他清楚看到乐太妃有一瞬间的惊愕,但她掩饰得很好:“我从未见过。”语气平淡无波,仿佛置身事外。
“那么乐太妃可有兴趣听故事?”君泠崖望向她骤然收紧的手指,也没过问她是否乐意,便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故事。
故事并不新奇,只是饱含了太多伤痛与悲哀,牵扯了太多恩怨情仇,以致故事复杂和充满戏剧性。
那是一可怜的女子,她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色与惊人的才能,可惜遇不上懂她的伯乐,也遇不上痴情的梁山伯。
故事开始于她的降生,算命的老道掐指一算,认为她乃天生灾祸,会给家人带来血光之灾。于是双亲忍痛与她分离,从此,她认得了奶娘的脸,记得了那个无形中困着她的小院,却认不得自己的亲人。如果按照亲人给她写的剧本,她理应一生在小院安定度过,无忧无虑,可惜故事的剧本被人篡改,人心也一度变化。
她见到了她的亲姐,那个与自己容貌相识却比自己引人注目的女子。她是如此地羡慕亲姐,想像亲姐那般,光明正大地站在众人的眼下,接受众人忠心的赞赏,但正如跌宕起伏的话本里写的那般,她的羡慕化成了嫉妒,化成了恨。
她在恨意中无法自拔,正是人生失意之时,她碰到了她梦想中的梁山伯,于是痴心相付,与良人私奔,云游四海。正是风花雪月、感情甚笃之时,她怀了他的孩子,恰好途经随州,有缘结识了绣娘,她便师从绣娘,学习独门绣工,在此期间,两人决定给孩子取名为“松”。但世事难料,良人并非普通富商,而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其亲母知道她天生灾星的身份后,极力反对两人,生生将两人拆散。
她痛而离去,回到了那冷冰冰的小院,于数月后,诞下一子。不料几日后,良人的表妹难产,诞下的孩子当场死亡,为了保下表妹的地位,良人以条件与她相换,让他们的孩子冒名顶替,她依依不舍,但为了孩子的前程不得不忍痛割爱。
后来的故事愈发离奇,她受良人的蛊惑,为了他们的孩子与良人的未来,在与家人探望亲姐时,给亲姐下毒,待亲姐离世后,接近了她的姐夫,成为姐夫的妾室。
但由于种种原因,她不满足于现今的状态,一步一步走向歧途,与良人私通,谋害姐夫,意图夺取姐夫手中的权势,来给良人和他们的孩子。
熟知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失败。
姐夫故去,没将权势给她良人,反而给了她亲姐的女儿。而良人欲强取,却意外身亡,她心如死灰,想要让她与良人的孩子继承姐夫的权势,可是良人的生母横□□来,不让她多管闲事,也拒绝她与亲儿往来。
绝望与无助,让她的心扭曲,她起了杀心,于是……
“她利用了良人留下的权势,收买了绿裳和皇兴寺的人,上演了一出嫁祸太皇太后的好戏,再趁此时装疯卖傻,处理了害死绿裳和那僧人的□□,断了所有的证据,并引导人误以为她是受害者,以此找借口离开。”君泠崖目光深锁在乐太妃上,丝毫不放过她不停变化的神情,“故事里的女子名唤李柔,她眉间有一粒赤色朱砂痣。本王的故事说完了,乐太妃有何想法?”
乐太妃深吸口气,紧紧抓着手绢防止自己情绪波动:“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虽你与双亲往来不多,但他们知道你所有的喜好与毛病。你的肌肤敏.感,一贴画钿便会起疹子,那么为何你无论何时都贴画钿,哪怕是在病卧在床?”
乐太妃身体一抖,强自镇定的脸上稍稍露出几分惨白之色。
“你名唤乐端柔,李柔中的‘柔’字取自你的名,而‘李’字则是你良人的姓。”君泠崖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先后在发病前,有两拨人来看过她,一是太皇太后,二是亲人,那亲人便包括了你——太皇太后不会傻到探望先后当天,便给她下毒,惹人怀疑。”他一顿,缓缓道出,“李柔便是你,你的亲姐与姐夫便是先皇先后,而你的良人是齐王,齐王生母是太皇太后,他表妹就是已过世的贤妃。那么你与齐王的孩子,毋庸置疑,便是二皇子李孤松。‘松’,也正是你给你们孩子起的名。”
真相在沉重的语调中浮出水面,乐太妃反而变得平静了。她笑了:“这故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君泠崖简单地道出了自己明察暗访的过程:“从你生父口中得知你眉间有赤色朱砂痣后,本王便推出了你的故事。”
“是么,王爷果真足智多谋。可惜你猜错了一点。”
“哦?”
“并非齐王蛊惑我,而是我主动要求杀了亲姐,夺取权势。”她手心一紧,隐藏多年的仇恨逐渐显露,这使得她的脸狰狞而狠毒,“我嫉恨他们,我恨对不住我的所有人。”
君泠崖不发一言,在这事上他没有发言的权利。自小不被双亲重视,痴心付诸后,又得不到任何回报,还得忍痛与亲子分离,连相见都被人阻挠,这种不公平的命运降落在一弱女子的肩头,是何其之重。
她能忍如此多年,伪装得如此完美,实属不易。
君泠崖是该恨她的,只因她的毒害得李千落天生痴傻,可她的故事却如此可悲可泣,让人唏嘘不已,恨意与愤怒也渐而消弭。
“本王理解你,但无法原谅你。李孤松通敌叛国,他背着本王做的事情本王一清二楚,你希望本王如何惩罚他?”
乐太妃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波,此刻才终于有了讶色,但很快又理智地恢复了从容:“王爷想我怎么做?只要他平安无事,你要我怎样都可以。害死先皇先后,是我一人之过,与他无关。”
“你以为本王会容许一个觊觎皇位的人活着么?”君泠崖冷笑,“你知道通敌叛国是何等的大罪。”
“知道。”乐太妃心如死灰,拼着最后一丝希望道,“若是不能免去一死,恳请王爷给他一个痛快。”
“你应得倒是爽快,既然知道你儿犯的什么罪,当初为何不劝阻他。”
乐太妃苦涩地扯动嘴角:“我背负的罪孽太深,我也不希望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可无论我如何劝他收手,他都以我当初丢弃他为由不予理睬,一心只听太皇太后的。你以为我能如何?我斗不过太皇太后,甚至连亲近自己的亲子都要偷偷摸摸,你让我劝,我如何劝?”她声声无奈,泪水盈满眼眶,“我并非好母亲,我对不住孤松。我……”她哽咽了,想替李孤松求情的话,生生咽回了喉中。事到如今,她这一罪人还有什么资格去替犯罪的亲子求情。
其实,如若不是自身遭遇,她当是一位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人,可惜残忍的命运将她推向了地狱深渊,逼她违背良心,逼她伤害亲人,应了算命的那句“会给亲人带来血光之灾”。
君泠崖叹息道:“李孤松与你关系不亲,心也不向着你,你却能待他如旧,那么圣上呢,她虽待你好,但她的痴傻是因你,你负了她一生,为何你还狠心要去杀她?”
乐太妃惊愕地抬起头:“我从未想过要杀她,纵是孤松想要她的皇位,我也只是让他逼千落退位,没让他要千落的命。”
君泠崖一愣:“本王与她赶回京城时碰到的刺客,不是你派去的么?”
乐太妃震惊道:“什么刺客,我并不知情。”
君泠崖脸色大变,突然,外头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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