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到半夜。”行舟说,“你这也太憔悴了,多少天没睡啊。”
西琼:“记不清……没办法,事情太多,都得经手。”
“平时就算了,这次雩祀奉兰大人总能分担一点你的活吧。”
行舟身为医师很看不惯他这样,“我知道他年纪不小,但是你也不能仗着年轻就连轴转,累倒了往回补就不容易了知不知道?”
西琼无奈道:“这还真不能分担。”
行舟:“咦?为什么?”
“两位大祭职能不同。”谢真看西琼连说话都有气没力,便代为解释,“奉兰大人应当是尊奉圣物的一系,另一系则掌管慧泉,此次雩祀想必是以西琼为重。”
西琼:“就是。你没发现我今天在祭台上连比带划而奉兰大人就是在一边干看着还差点睡着了吗。”
“没发现。”行舟无情地说,“大家都在盯着殿下看。”
西琼:“……我就知道。”
“不过原来还有这种事情?”行舟转向谢真,“我听都没听过。”
谢真:“想必两位大祭很久没有履行这方面的工作,因而听说的人也少了。”
行舟:“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谢真:“你刚刚也说了,我一天花五个时辰看书。”
行舟:“……”
“行舟啊,你一天到晚蹲在沉鱼塔,都不看里面的书的吗?”西琼终于找到机会回击了,“随便哪本记载史料或者礼仪的书里都会提几句吧。”
“我只看医书。”行舟理直气壮,“医师也很忙的!”
西琼拿他没辙,又去倒酒。三人默默地喝了一会,行舟找的这个亭子位置颇妙,没什么人过来,只隔着不远处的垂枝,能看到时不时走过的人影。
灯火从枝叶间照下细碎光点,好似古老檐柱下剥落的金粉。行舟叹道:“总觉这繁华之中,又有些寂寥。”
西琼:“一想到接下来要干多少活我就寂寥不起来……”
行舟:“……”
谢真也望着那摇来晃去的微光,漫无边际地想,长明此刻在做什么?
这时,一阵轻响如风卷浪涛,掠过所有人耳畔。仿佛千只钟铃齐振,随着这股轻柔的鸣动,无数光点从四下里缓缓升起。
谢真这才发现,除了平常照明用的灯火外,还有许多细小灯光来自于停驻在灯座中的光萤。在他们旁边就有一盏,那团淡金的灯火在他们的注视下从灯座中升起,接着渐渐分开,许多晶莹灿烂的小虫振动双翅,朝着夜空翩翩飞去。
行舟惆怅道:“夜半了啊。”
光萤纷舞,恍若自大地落向天穹的骤雨,宣示着这一夜的结束。谢真仰起头,有些出神地看着,忽然若有所感,转过头去。
长明不知何时来了,正独自立在亭台下。在万千流光的闪烁中,他如平常那样,对他略一扬眉。
“回去吧。”他说。
*
再度回到持静院,已经是后半夜。
明明只是两天没回来,可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多。百珠还在外面忙碌,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要歇下的意思,只坐在院中,一时无话。
谢真在桌上点了盏灯,长明侧头看着他,无意识地拨弄着灯火,让那一点火光在手指间翻来覆去的旋转。
谢真觉得他的耳朵有点红:“你是不是喝了不少?”
“也不多。”长明懒洋洋地说。
他一手支颐,瞳孔不知何时已经显出了微微的金红,当他用这双眼睛专注地看过来时,简直好像能把人烧熔一般。
饶是谢真也有点吃不消,他想了想,把施夕未送的那个盒子摆了出来。长明总算移开了视线,不是很感兴趣地说:“是谁送的?”
谢真:“静流主将。”
“哦,想必是好东西。”长明道。
谢真于是打开盒子,然后不由得沉默了。
盒中是两枚珍珠,小指尖那么大,泛着似有若无的碧色,光泽无暇,就如同柔润的水滴一般。长明看了一眼,见谢真有点茫然,道:“这是炼制过的蜃珠。应该不是他自己的,多半是族里的收藏吧。”
谢真:“原来如此……”
他在意的其实不是珍珠本身,这一对蜃珠镶在铸银的搭扣上,不管怎么看,好像都是别在耳朵上的吧?
他随即反应过来,静流部的确有佩戴奇奇怪怪饰物的习俗,比如在头发一侧结上碧玉环,他也见到无忧时常会戴一对翡翠的耳扣。这东西是静流部锻造的,会是这个模样也不意外。
没办法,只要实用,也没必要特别在意外表。谢真倒没有耳珰这种东西平常是女子戴的多,男人就一定不能戴的想法,真到了要用的时候,别说耳朵上打个洞,就是脖子上打个洞也不虚。
他拿起来看了看,发现这东西好像是用夹的,于是拿起一个,试着往一边的耳朵上戴。
夹了几次,总觉得别别扭扭,不得其法。长明看不下去了:“我来吧。”
谢真松了口气,老老实实把珠扣放在他掌心里。长明托起看了看,接着倾身过来,道:“转过去些。”
月色如水,灯火微暗,谢真不知不觉拿出了十二分入定的功夫,在原处一动也不动。
他感觉长明轻轻捏住了他的耳垂,小心地把这枚蜃珠别了上去。
过了一会,他发现长明半天没说话,疑惑道:“怎么?很奇怪?”
“不是。”长明顿了一下,“很好看。”
谢真:“这无所谓了,稳不稳?会不会掉?”
他说着一转头,就感觉耳朵上一松,长明及时一伸手,接住了掉下来的珠扣。
谢真:“……”
长明:“……”
谢真镇定地从他手里捡起蜃珠:“我看还是明天问问百珠夫人吧。”
长明用沉默表达了赞同。放回盒子时,谢真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卷起的丝绢,放在衬垫旁边差点没分辨出。他刚想把它拿出来,身旁的长明霍然起身,衣袖甚至带翻了桌上的灯盏。
谢真:“怎么回事?!”
长明片刻间已经退开三步,左手死死抓着右臂,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倒。他周身浮现出一层闪烁不定的火光,竟然已经濒临失控。
看着他他眉宇间极力压抑,但已经掩盖不住的痛色,谢真心急如焚,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束手无策。长明咬牙强忍了片刻,忽然反手一挥,将朝羲抽了出来!
朝羲的灿烂剑光犹如一道烈日,盖过了高悬中天的明月光辉。
那一瞬间,谢真甚至忘记了呼吸。长明却只是左手持剑,用朝羲指着自己的右臂,就在原地僵立了一会,直到那不停震颤的右臂终于平静下来。
须臾,长明缓缓放下剑,额头满是冷汗,尽量放缓声音道:“没事了。”
谢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海山拔了出来。他麻木地还剑回鞘,动作仍然很稳,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他惊疑地看着长明的右手,想碰又不敢碰。长明深吸一口气,伸手把衣袖卷了起来。
那条手臂上,此刻紧紧缠绕着三道似实似虚的锁链。它们相互纠缠,闪烁着金与银相间的微光。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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