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秘而不宣,对各派,对我们驻守弟子,对仙门,或许都是更好的……”
他喃喃地说,“但,对谢师兄又是如何呢?”
涂师兄本想出言安慰,却在对上海绡的眼睛时,不知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那件事真相如何,至今没人知道。”
海绡垂下眼睛,望着帐下树影,“海文在渊山中受伤最重,根基大损,又长年被错乱的灵气所扰,郁郁而终。除了海文,我没有去找过其他驻守弟子,和他们谈起这件事……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在怀疑我。”
谢真默默陪他坐着。海绡停下歇了片刻,继续道:“我们这些人,多数都带着从渊山落下的病根。有些人,我听过他们已不在的消息,有些人干脆就杳无音讯,像是毓秀那位师姐,也是在门派养病许久,才重新出来行走……他们的门中或许知道,但我与海文,都没有透露只言片语给羽虚。海文去后,我无颜面对师门,就此离开,到了中原。”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向对方。
“……在这里,我遇到了一件未曾预料的事情。”
*
怀熙城的秋日仿佛以枯笔画出,处处皆是繁华落尽的冷清。或许,也只是以他那双衰朽的眼睛看去,才是如此凄凉。
海绡住在城西巷中,每日抄书换些酒钱。无人知道这个燕乡来的落魄书生曾是仙门弟子,亲历过那至今余波未消的镇魔之事。倒是因为卖相不差,来过几波人给他做媒,都被婉拒后,又传出他其实是个妖族的流言。但他平日的形迹实在是乏善可陈,左邻右舍反而渐渐习惯了这外地人,把他当做了小巷的一份子。
事到如今,当年求仙问道的锐气,已经在海绡心中冰消雪融,化为泥污。
常言修士当有攀越艰险的勇毅,但渊山一事,就如同横亘在他面前的夜幕,让他纵有长帆,也无法飞渡。他有悔,有愧,有悲,既不敢面对师门,也不能宽宥自己。
有时他也想,往后的日子兴许就是这样了。他这一生,究竟于世间何益?
晚秋的一日,他难得翻出了行李中的灵器,推算天气。
算了两次,都说今夜有初雪。夜深时,他便披衣坐在院里,任由寒气浸入躯体,勾起他胸中旧伤作痛,他反倒觉出一丝安慰。
雪一直没有下来,他起身去拿酒,刚一回头,就看到一人站在他面前。
不见踪迹,悄然无声。他猛地后退两步,对方只是伸手一拂,他全身已被燃烧着暗火的阵法紧束,毫无还手之力。
来者一身黑衣,形貌有如明珠美玉,仿佛能将这凋敝的院落照亮一般,让久未打理过自己的海绡也生出惭意。
“羽虚门,海绡。”黑衣人道,“居然躲在中原的这所小镇中,也算你会藏。”
海绡固然是避居世外,却没有刻意躲藏,闻言不由得怒道:“你又是谁?”
黑衣人上下审视他片刻,海绡忽觉天旋地转,自己已经被掀翻在地。对方倒也没使什么恶毒手段,只是一脚踏在他身上,让暗火蔓延到他周身。
海绡本来就有旧伤在身,哪经得起这么折腾,没一会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还在地上,全身像是被打碎了一般疼痛。
“你是……哪里的……仇家?”他断断续续地问。
黑衣人不语,沉默片刻后,俯身问道:“你在渊山里都见到了什么?”
海绡猛地瞪大双眼。这几年来,仙门中知情人对此闭口不谈,不知情的则早就遗忘了他们这些驻守弟子,他还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们这些人自己还在意这件事。
对方又是谁?挖掘其中蛛丝马迹的歪门邪道?又或是妖族?
“这与你何干?”海绡厉声道,“多说无益,干脆杀了我就是!”
黑衣人冷冷道:“……杀了你又有什么用?”
海绡一愣,只觉得对方的神色分外复杂,似乎还带着些难以言明的悲哀。
接着,阵法中的一道火链倏忽地缠上他的喉咙,一寸寸缓慢收紧。黑衣人俯视着他,静观生命一点一滴从他口中流逝,这漫长的折磨让海绡的意识几乎崩散,当黑暗开始淹没他的神魂,他明白他真的要死了。
但这一刻来临时,他却感到了软弱的自由。
气息重新涌入喉管时,海绡伏在地上,不住颤抖起来,像是被猝不及防地抛回了这痛苦的世间。
“宁死也不愿说吗……”
黑衣人看着他,“我已经见过了其他的驻守,镇印之门是被提早关上的,说出这个秘密,对他们也是种解脱。如此,你还要闭口不言吗?”
“我……不想让你们拿这个事情……做文章。”
海绡的神思已经模糊,反正也要死了,更没必要掩饰什么。他喃喃道:“就算说,也不是被人逼迫……如果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在众人之前……那才……”
面前的黑衣人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海绡周身的枷锁松开,对方把他扶了起来。
海绡昏昏沉沉地与之对视。黑衣人开口道:“我还不能相信你。但是,我会查清真相,公之于众。因而我需要听你仔细说,在你眼中,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海绡茫然地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长明。”黑衣人说。
这个名字在他耳边盘旋了一会,海绡终于想了起来,愕然睁大了眼睛。
身在燕乡,与妖族接触比中原修士更多,他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亲眼见到对方本尊。
凤凰后裔,三部之主,深泉林庭的新王……这些头衔在他心中掠过,他说出来的却是:“你是,你是与谢师兄有交情的那个……”
“是的。”对方答道,“我是他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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