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悄然,风中尽是夏夜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谢真饶有兴趣地看着两旁房屋,见到不少熟悉的地方:“这酒楼我们去过,第一次见到西琼大祭,好像就是在这里……”
“还有泰平客栈,”长明道,“灯上的花倒是不在了。”
再往前不远,就到了他们当初投宿那家客栈前。廊下的灯还亮着,在这夜半时分,大约是镇上少有的几扇还能敲开的门了,不过他们没有走近,只是在一旁经过。
顺着长明所说,谢真也看向客栈门前,只见那里挂着的灯笼崭新,十分气派。
那时与长明重逢,他满心思绪纷乱,从不曾留意过客栈门口的灯长什么样。可是现在被长明这么一提,他忽然发觉并非如此,那些原以为淡去的印象也渐渐浮现。
他想起这门前的灯盏曾经颇为陈旧,或许想要略作掩饰,才被人以巧手搭起竹架,编了花链搭在上面。那一条条垂下的花朵里,还夹杂着碎布彩绦,热热闹闹,十分可喜。
现下换了华丽的新灯,却不适合再放花上去喧宾夺主了。不过再往旁边一看,那些花链还在,仍旧间杂着各色红红绿绿布条结,编进今年的野花,在窗下轻轻摇摆。
“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
谢真说,“我以为我不记得,现下倒也想起来了,真是奇妙。”
长明道:“没有刻意记,但总之就记得了。也是怪,那时我与你一起走在这街上,本以为心中该有一万个念头,想得却是:这灯上还挂了花,不伦不类的。”
谢真仿佛也看到了两人昔日的身影停在路口,朝灯笼看去的模样。若是那时的自己真在眼前,他定要敲对方脑袋一记,叫他振作精神。
听着长明如此道来,他心下一片温柔,刚想说话,就听对方又道:“那时你还把被子一裹,不想见我……”
谢真:“……”
刚不知道飞去哪里的玉偶小鸟又飞了回来,落在他肩上,刚好听到最后一句,说道:“啧啧啧!”
然后它扭过头,正看到客栈门口那些花链:“这窗户上怎么还挂了花?不伦不类的。”
长明:“……”
菱湖上,仍旧是荷叶连天,浮萍交错。距他们上回来此,已经又是一个夏天,但看这碧翠丛丛,枝叶疏密,仿佛一幅撕不开、剪不断的织锦,始终如一。
若在白昼间,眼前应有绿意盎然的万顷柔波,如今夜幕既降,在湖上摇荡的便只有幽幽暗影,寻常人断不会想踏入其中。
谢真拍了拍船沿,这艘没下过水的小船漆色如新,连盘旋其上的暗青花纹也连贯绵密,没有半点磨蚀,反倒看着有点怪了。
“没想到你在这里还有座屋子……”他道。
长明含蓄道:“有个地方落脚罢了。”
说得轻巧,实际可不只是那么回事。当谢真正琢磨这大半夜去哪里借条船时,长明自称有办法,到了地方一瞧,那赫然是座像模像样的宅院。
院子也延续了他的一贯喜好,看上去不怎么起眼,里头一应陈设样样俱全,显是常有人在照看打扫。屋后从梯道走出去不远,就是碧叶拥簇的湖水,荷花掩映里一处小港,并无奢夸,却颇有巧思。
等谢真再看到一旁备着的随时能下水的两条小船时,已经完全服气了。他纳闷道:“莫非你早就料到还会再来?”
长明:“正所谓有备无患。”
陵空停在石灯笼上,说道:“你这种在四处各地置办房子的无聊行为,可以称作是……”
“……有祖宗遗风。”长明道,“过奖了,还比不上你在白沙汀的湖底仙宫。”
陵空:“……”
既然有船,也无须多说,两人一鸟便这样往夜幕中摇了过去。
陵空站在船首,用以掩饰的雪白表色此刻彻底褪去,玉偶小鸟的身躯如同璀璨的红玉,在暗夜中仿佛要燃烧起来。
燕乡人口中的“灯笼旗”,名为归亡的异兽,曾在渔民中留下过诸多传说的就是那成双成对的红光。以归亡鱼骨制成的小船载着乘客驶向鬼门时,亮起的也是那相似的鲜红光芒。
现如今,船头的火光与那些并不相同,然而在夜色里,那一点焰色微微闪烁,叫人分不清此时彼刻。
谢真出神地望着黑暗,一时间都感觉不到船行的晕眩了。长明道:“是不是感觉这里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谢真疑惑道。
“不够亮。”长明一指天上。
如他所说,今夜天际云雾交织,既无月光,群星也被遮挡,令这湖上更显幽暗。长明又说:“本该有一道星河,才叫不虚此夜。”
谢真笑道:“哪里就是每次都看得到的。”
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长明一定也是想起了在许久之前,两人共乘小船,横渡菱湖的夜晚。曾在荷叶间穿过的洁净夜风,如今又再吹到了身畔。
“近来也学了学掐算天象。”长明道,“我一算么,感觉这云要散了。”
谢真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怎么算的”,忽觉微光洒落,不禁仰头看去。
只见疏云之间分开一道裂隙,现出背后的夜色,与缀于其上的熠熠繁星。或许因为天幕别处依旧还掩没在云间,那显露出来的星辰尤为明亮,一截星河斜过其中,宛如要化作细雨,落满他们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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