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不是映在窗纱上的灯影,而是剪纸般平整的轮廓,给人以极为怪异的印象。
长明顺着他目光看去:“怎么了?”
“那些影子。”谢真想了想怎么描绘他的感觉,“不像是在雾墙外,倒像是活在墙里。”
“就是在墙里。”
长明才进来没多久,已经好像对这里了然于心,“寻常是把人映作影子,这里则是把影子映作人。从这里点起火光,向外照耀,投出来的就是用来防卫鬼门的那些幽魂。至于在鬼门中寻求的与血脉相连的思忆……也是从船下这池水里取得的罢。”
“你倒是对这里没少钻研啊。”陵空降落下来,停在船首,“可惜,聪明都用在怎么破坏规矩了是吧?”
长明略一扬眉,并没接话。陵空却不肯放过他,问道:“被翻起伤心事的感觉怎样?”
“不怎么样。”长明道。
陵空道:“那就对了,不然我也不会设此惩处。能挣脱出来,算你有几分定力,要是再被归虚池里的守卫捉住,就不止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他不愿轻易揭示的关切,终于在一贯锐利的措辞下显露出来。要说此事中是有什么真正令他恼火,那就是长明以身犯险的举动。
谢真:“你们说的是哪件事?”
“要在归虚池中查阅血脉记忆,须得本人亲自到此。”陵空说道,“上次某人试图绕过规矩,带了别人的血进来,不但并没成功,而且引来了归虚池的惩处——激起不愿回想的痛苦回忆,在虚幻中经受折磨。”
谢真不由得看向身旁的人。长明低声说:“我们在菱湖重逢那一次,我想找到的血脉记忆,是你的。”
“我知道。”谢真点头。
长明自嘲道:“看来也不怎么难猜。”
“不是猜的。”谢真说,“是星仪告诉我的。”
这回不止长明,就连陵空也不禁转向这里。
他原本浮在半空,数十道极细的红玉丝线从他的玉偶躯体中垂入湖水,像是正通过这些傀儡师手中牵线一般的东西在操纵归虚池。听了这话,有几根丝线无声地断裂开来,残余处飘飘忽忽向下落去,转眼就消失在星空般的湖水中。
“什么时候?”陵空问道。
“去铸剑池的路上。”谢真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交谈,你在海山里都能听得到。”
“我听那个干什么?”陵空不悦道,“他还说了别的没?”
“他对鬼门里发生过什么一清二楚。”谢真说道,“非但如此,他说他也对鬼门的修筑出过几分力。”
“……这家伙。”
陵空没再说别的,只是这么低声说了一句。谢真与他已算熟悉,听得出里面很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其实见到归虚池的真面目时,他就觉得这景象与渊山下深入天魔中心时的画面颇有些相似。只是用不着他猜测什么,真相就已经明摆在这里了。
但此刻他更关心的,并不是星仪,或是天魔。他看着长明,对方刚才只是略有惊讶,旋即平静下来。
长明似乎对这情形早有准备,或者说在陵空要前往鬼门时,就知道或早或晚总要提起这一桩。
在他开口之前,谢真说道:“既然不是什么好事,过去就叫他过去吧。”
他还记得那夜在菱湖,当他从记忆图景中挣脱出来时,看到的是长明极力忍耐的情形。虽说他也想知道鬼门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但如果这要让长明再难过一次,那不知道也罢。
这时,陵空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扯断剩下的丝线,说了一句:“在这等着。”便扑通一声坠入池水,瞬时了无踪迹。
如夜幕般的水面泛起涟漪,连同当中闪烁的微光一同搅动,渐渐化作星空的漩涡。停在上头的小船并不受影响,依旧漂在原处,岿然不动。
舟中人的心绪,却不见得有这么稳当了。长明望着湖面半晌,说道:“……是在永安关。”
“永安关?”谢真下意识道。
话音落下,他忽地明白过来,一时茫然若失。
是了,为何不是永安关呢?这件事,他应当最清楚的才是。
永安关一别,在他心里只是不久之前。但他不在的十七年间,于长明而言,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
河川之畔,葱茏颜色沿岸绵延,翠幕倒映水面,将水碧与天青从中分隔。
暮春已过,永安关的人们仍不免在那些浓绿的树木上看出桃花的幻影。若是赶上花期,这里真要如同一片霞海;正是在这有着绚丽春色的地方,才会有剑斩桃花的传说,叫人无论何时驻足于此,都要想象那万花凋落如雨的绝景。
昔日斩妖除魔的传说本无太多内情,不过是一名桃花妖在此为害作乱,撞上刚下山的少年剑修,当即伏法。只是一经众口,慢慢又增添许多妖异色彩,又与此间中人并不相干。
年月还没过去太久,谈不上沧海桑田,却足以将往事变成故事。
水边的小船三三两两,看它们悠然停泊在树影中的样子,似乎永远都不会解开缆绳,顺流离去。谢真也在这样一艘小船里,纱帷垂落,小桌上炉火微温,烧着一壶新茶。
如今永安关人已经不会逮着一个白衣服拿剑的就纷纷侧目围观了。即使传说仍在,那个剑仙的面貌也渐渐从众人记忆中淡去,无论船家还是适才奉茶的伙计,都没能认出船上这个就是故事里的人。
谢真正看着桌上两杯茶沉思,目光忽动,隔着帷幕望向远处。又等了片刻,一个黑衣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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