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踏入一片荒草萋萋的废园中。
琼城周边颓败的景象里,唯有这里的绿意最为浓重。杂草肆意蔓延,不乏长到半人高的芒草、针茅,较之野外更加茂盛。
青藤爬满了倾坍的石墙,树上垂下枝条,草与叶,藤与枝,无不是密密相连,让这片绿色显得闷不透风,仿佛盖满了水池的藻苔,又或是一块干涸的污迹。
“这园子也被刨过。”长明看向草间一块长得像亭子顶的东西,“草木长势这样奇异,你还说没什么发现?”
“废话,奇异归奇异,你倒是给我发现一个看看?”陵空反唇相讥。
“这个就是御花园吧?”谢真四下看看,只看到了一些亭台的遗迹。
说来也是,他没怎么去过凡世中的王宫,御花园之类还是从话本里听到的更多,但他也有了个想法:“临琅既曾供奉修士,或许在园里也留有使繁花常绽的秘法,如今这草也长得特别好?”
陵空道:“都灵气断绝了,区区养花的秘法哪能维持到如今?”
“不用非得依靠灵气。”谢真说道,“譬如说花妖中的传承,有益花木的灵药比比皆是;再说,被秘法培植的花草凋落在土地里,对野草来说也是难得的好地方。”
看那些被翻起来的青石残余就知道,原本的花木肯定早就在挖地时被毁完了。当时的人大概也没有将那些残枝落叶彻底清理出去,而是翻完地就走了,很容易变成如今的情形。
当然放在别处,几百年来早就翻天覆地了,也只有这凝滞的地界里,才会有痕迹供人追溯当年。
长明:“很有道理。”
“没想到你也偶尔会说点像花妖的话嘛!”陵空则道,“书是没白看。”
谢真可不想回忆那昏昏欲睡的经历了,看到不远处又有个坑,随口道:“那又是什么被挖开了?”
不用走得太近,他们已发现那是个较此前见过的所有都更大的……大坑。
这似乎曾经是园中的小湖,但此刻往深坑之底看去,只有浅浅一层浮在淤泥上的混浊积水,不断在雨水下激起涟漪。
深邃的坑洞宛如髑髅上空荡荡的眼眶,整个王城中各形各异的废墟,都不如这一处那么让人浑身不痛快。
“连湖底都抽干了,翻得很彻底么。”
长明随手搓了团火扔下去,在半空中火焰逐渐黯淡,到达坑底时只剩一点遥远的亮光,扑地掉进积水消失了。
陵空则振翅越过湖面,等两人也跟过来后,指着旁边的一处废墟道:“这里曾有一座琉璃塔,说是临琅历代为星仪准备的的司祭之所。”
谢真一怔,听“那个星仪”的故事听了太久,都快忘记星仪原本是一种官职的名号了。长明说道:“果然已经拆的干干净净了。”
陵空示意的原本是琉璃塔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圈残垣断壁围绕。
这情形着实令人无可奈何,他们已经把宫城找过了一遍,再没有头绪,也只能走放火这条路了。谢真想得头疼,一时又看到这个干涸的池子,不禁道:“就算当初抽空了里面的水,这么多年下来,为何没有重新蓄起来呢?”
“原本这湖就是由人挖成,当年在临琅搜查的人又把湖底砂石全都翻开,成了现在这样。”长明道,“这样的池子通常有活水相连,如今源头却也已经阻塞了。”
“源头……”谢真若有所思。
陵空已经急性子地追问:“你是想到什么了?”
“瑶山的传承里,有一门将倒影与正体交换的法门。”
谢真回忆道,“虽看似小技,却并不只是寻常的障眼法,而是阵法的一种衍化。说来惭愧,我忘在脑后多年,还是前些日子在凝波渡,瑶山的古船从倒影中现身时,我才想起有这么一个法门。”
“没什么印象了。”陵空评价道,“花里胡哨的。”
“那就先把这个湖装上水试试。”长明毫不犹豫道。
谢真刚还在琢磨上哪找个水源去,那边长明已经动手施术了。只见两道近乎透明的火焰腾空而起,交错缠绕,将空中雨水卷进其中,逐渐汇聚成壮观的瀑流。
乌云之下,仿佛有个无形的漩涡通天接地,把雨水容纳其中,朝着园中的池子灌了下来。若是仔细看去,半空中仍然有水线纷飞,却是从低处逆流而回——原本落往城中各处的雨水也被磅礴的灵气牵引,一并汇入到倒悬的天河中。
浪花在坑底激起浊流,但在无色火焰的烧灼中,翻腾的泥沙也归于沉寂。雨水不停注入,深坑中水面逐渐涨起,从一面小小的明镜,化为倒映着这片阴沉天幕的清澈平湖。
“好利落的手法!”谢真笑道。
这一手举重若轻,还是在这灵气断绝之地,殊为不易。长明拍了拍手,将火焰散去,面对谢真的夸奖,挑了挑眉,有种不动声色的得意劲。
两人往湖中看去,落雨还在不断打在水面上,涟漪阵阵,摇荡不停。但除了湖边几处废墟,水中再没有映出别的影子,不像是有什么密藏。
见谢真蹙眉看着水面,长明反过来宽慰道:“本来就是乱猜,想错了没什么,倒也不费事。”
“不,这时候找不到头绪不奇怪,毕竟如果只是有湖水就能现身,当年搜查宫城的人不是一样能看到?”谢真沉思道,“肯定还有什么没想到的事情。”
陵空在湖上转了一圈又飞回来,拍着翅膀道:“还是放火吧!这雨太讨厌了!”
谢真忽然抬起头,转向长明道:“能把这雨停下么?就在这片湖边的范围就行。”
陵空懵了:“等下,我不是说要让雨停……让雨停有什么用啊?”
但长明已经点头道:“当然。”
聚集在琼城之上的乌云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搅动,风卷云涌。
长明面色郑重,施展这样的术法,非但没有图腾塔一类的协助,还要应对周围灵气缺失的搅扰,连他也要全神贯注。
须臾,一道微不可察的火光直冲天际,瞬时在云层中爆裂。席卷着雷电的火焰在空中狂舞,将积满雨水的浓云从中间驱散,撕开一道缺口。
日光犹如融金泻地,从那裂隙中泼洒下来。一天已至尽头,园中的离离荒草,带着琉璃光泽的倾塌废墟,还有那重又盈满的湖面,尽数披在灿然的余晖中。
人常道夕阳虽好,却行将坠入夜晚,那绚丽中实是带有无限的忧愁。但此时照耀在同样凄凉的废墟上时,目之所及处处为金辉染遍,一切仿佛旧梦重现,又焕发出了昔日的光彩。
雨水不再飘落,仅在湖边这一小块方圆之地,笼罩其上的只有清澈的黄昏。
谢真拔剑出鞘,海山应声清鸣。这一剑悠长缓慢,比轻风更为轻柔,寂静中,剑气掠过湖面,如同一块威势千钧的镇纸,碾平了湖水上的粼粼波光。
没有一点涟漪,一丝波荡,整片湖水静止于此。
在这奇观般的明镜中,陡然现出了不应存在的景象——就在他们察看过的塔楼残基前,水面下赫然倒映着一尊琉璃塔的影子。
湖中的倒影完美无瑕,不曾受到半点灾祸和岁月的侵袭。碧青的琉璃瓦秀逸如昔,塔尖上那一点微光,正是如今洒落在废墟上的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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