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光刺入眼中,夏藉眼帘微颤,一时难以睁开,只感觉生理性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向下淌去。
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她才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整齐分块的洁白天花板,身下的床铺柔软而整洁,身上穿着一件像是病号服般的衣服,配备着可调节高度与角度的机械床架,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萦绕在鼻尖,床旁还摆放着许许多多她认不出来名字的设备,大抵是类似于生命体征监测仪器的东西。
她望着周围的一切,沉默而安静,她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一切中醒来,那像是一场噩梦,阴谋,死亡,算计……还有那座遥遥悬停于云海之中的白云端,在那里,她牵着一位小姑娘的手,过着短暂而平静的生活。
诸烟,她突然清醒过来,有些慌乱起来,诸烟还没醒来,可她已经死了,诸烟醒来之后,看见了她的尸体,该会有多难过?
所以她慢慢地将手上的线管一一拔掉,艰难地想要从病床上下来,因为没有找到鞋子的缘故,她只能赤脚站在了冰凉坚硬的地面上,倚靠着那输液支架,像是杵着拐杖般,一点一点向前挪着。
她此时的身体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虚弱得多,四肢瘦得近乎病态,血管在苍白肌肤上呈现地很是清晰,每走出一步,都能感受到贫瘠肌肉发出的□□声。空气中夹杂着许多的气味,还有许多隐晦的声音,她认真地嗅着,可又闻不出来了究竟是什么气味了;她认真地倾听着,可也同样听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像是无数个人的嗓音混杂在了一起,完全听不真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下床来,只是直觉告诉她应该如此,她应该去找到诸烟,找到了诸烟,她就能稍稍安心下来一些了。她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也不知道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去找到诸烟,但是她依然艰难地向前走着,只要走下去,就一定会找到路的。
她走到了病房的门前,将手放在了那门把之上,一股莫名的恐慌突然涌上了她的心头,连同着门把手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倘若在推开门后,她看见的依然是那条狭长而无止境的阴沉走廊该怎么办呢?
这种恐慌并未持续太久,她轻轻咬了咬牙,将身体的重量压在了那门把手之上,病房的门顺理成章地被她推开了。
迎接她的,是灿烂而刺目的晴朗烈日。
映入眼帘的是漫无边际的盛大莲花湖,清澄的阳光撒在其波光粼粼的清澈湖面之上,仿佛清脆有声,为其染上了一层灿烂金色的薄纱,明亮而生动,巨大的荷叶随风轻轻晃动,荷叶的深绿与莲花的绚烂相映,构成了一幕令人有些目眩的灿烂画卷。夏藉有些不敢置信地伸出了手,指尖触碰到的触感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试探着走下台阶,清澈湖水逐渐淹没到了她的腰间,倘若没有那随她而动的清浅涟漪,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真的在水中,因为那水实在是太清了,清得像是流动着的玻璃,湖底的每一丝沙砾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不知道在走了多久后,她终于在漫无边际一成不变的盛大荷叶中看见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那是一艘狭小的木舟。
在那之上,坐着一位令她眼熟的人,那是一位穿着深色黑袍的女人,看不清楚她的脸。
她坐在木舟上,望着站在深至腰间的清澈湖水中的夏藉,轻声说道:
“好久不见。”
夏藉有些恍惚,点了点头,向着那木舟游去,黑袍女人伸出手,帮助她坐在了木舟之旁,微风缓缓吹拂着,像是拨弄着人的心弦般,感觉就连时间都缓慢了下来。
“漂亮么?”
夏藉点了点头。
“在很久以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过了,要是你也能看见这片景色就好了,”黑袍女人轻轻笑了笑,“现如今,也算是满足了一个遗憾吧。”
“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夏藉轻声问道,“我该叫你什么,夏罄,夏霁,还是死神姐姐?”
“无论怎么称呼都可以,”黑袍女人嗓音温和,“因为爱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在那温暖的阳光中,夏藉只感到巨大的酸楚感涌上心头,她的手指有些颤抖,伸向黑袍女人的蒙面黑纱,将那块深黑色布料慢慢解开。
黑袍女人没有阻拦她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望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瞳清澈,是有些柔软的浅栗色。
“小诸烟?”
夏藉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令她感到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颊,嗓音有些颤抖。
诸烟没有说话,轻轻地抱住了夏藉,只是安静地将下巴放在了她瘦削的肩膀之上,感受着那股很久很久以前的温暖。
许久之后,夏藉才开口问道:
“这里是光阴长河么?”
诸烟摇了摇头:“这里是中阴之湖,是每一位我逝去后都会来到的地方。”
她站起身来,撑起竹竿,木舟缓缓前行着,直到湖面色泽已经深澈到有些漆黑深邃的地步时,她才终于停下了手中的举措。
她低垂眼帘,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盛大莲花湖,轻声道:“这片莲花湖,是用我作养料而诞生的。”
夏藉有些茫然,从木舟上慢慢下来,深吸一口气后,屏息沉入了湖中——
随后,她的心跳骤然一顿。
在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中,飘着无数青衣,她们像是那敦煌壁画中的飞天舞女一般,衣带飘飞,安静地沉浮着,此番宏大画卷呈现出来一股震撼人心的壮美,她们有些完整的,有些则是残缺的,无数植根缠绕在那些青衣之上,像是脐带一般吮吸着养分。正如诸烟所说,每一个逝去的她,都是这片灿烂莲花湖的养料。
灿烂的阳光,隔着深邃的湖水,落在她们身上时,已经只剩下浅浅一丝半缕了。
重新回到木舟上时,她已经没法再度抱着先前的那番心情去看待眼前这片壮丽的盛大莲花湖,在她眼中,眼前这番浩瀚的美景,每一寸都是嗜人的恶鬼。
“你……”
诸烟猜到了她想问什么,轻声说道:“我是现如今光阴长河最末尾的诸烟,在我醒后,你已经死了,吞贼她没有夺取我的天道,也没有杀死我,只是将我们一起从倒悬瀑布之上抛下,所以我去找到了她,然后杀死了她和其他所有补天人,随后涨潮了,黑潮吞没了所有天下,不仅仅是弃域和妖域,还有四大域,江师姐将白云端上升到了极限……但最后还是被黑潮吞没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虽然黑潮一直在上涨,但是我不会死,我回到了光阴长河之中,逆流来找你——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夏罄的时候么?”
夏藉有些苦涩地说道:“我已经不记得了。”
诸烟摇了摇头:“那一天是你的生日,我问你想要什么作为生日礼物,你没有许愿,只是问我能不能多陪你呆一会……但是光阴长河是没法长久停留的,然后我留下了自己的三魂七魄,你遇见的每一位我,都是我三魂七魄中的一部分,夏罄是,夏霁也是。”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天道消失了,我已经没法从光阴长河离开了,只能一直逆流,逆流到了这片中阴之湖中,这里是一切的起始,我已经没法回去了。”
她轻轻提了提嘴角,似乎想要微笑,可是最终还是没笑出来,继续低声说道:
“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我能像师尊一样就好了,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能拯救,但是我做不到,很多事情大家都期待着我去做,但是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看到她们看我的期待眼神我感觉很痛苦很难受……我没有奢望过谁来救我,我也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应该有人来救我,但是师尊来找我了,师尊来救我了,我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那么开心,第一次有人愿意救我,而不是等待着我去救她。”
她轻轻地靠在了夏藉的肩旁,夏藉看见了一滴水落在了她的病号服之上。
夏藉愣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诸烟哭。
诸烟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尾音颤抖:
“师尊,您能拿走我的光阴天道,再来救我一次么?就像当初一样……您能去救救那个还没有逆流光阴长河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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