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符亲城,傍晚时分。
天边,火烧云赤燎破寒空。
城中,浓烟瘴弥漫纷飞尘。
左别云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腰间两侧牵引着深黑甲胄的红绳用力拉紧,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铁片,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全身装备——佩剑,长弓,弯刀,被红绳穿过挂在腰间方便撕下的一叠符篆,藏在长靴中的短匕首,数枚哺魂珠,一卷挂在腰间的长绳,还有头顶那枚蕴藏至纯剑气的玉簪。
她伸出手,纸红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指,温润的暖意一如既往地将她体内的寒意尽数驱逐,连同着恐惧与畏缩一起。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回头道:“准备好了么?”
她那浅黑色的瞳底,悄然燃起了一缕浅金色。
没有声音,回应她的是一同燃起的,数十缕一模一样的浅金色,以及长剑出鞘的冷彻寒光。
那些年轻的脸颊被气息肃杀的深黑甲胄所掩藏,脊梁挺直,坚决而炙热的视线投向站在最首的左别云,吐息间白雾腾起,铁律森严,锋芒毕露。他们同样全副武装,配置与她左别云无一般二。
他们是最后一代斩龙脉,也是由她左别云亲手培养出来的斩龙脉。
在黑白姑娘说出要重启斩龙脉时,左别云第一时间还以为那袭青衣终于回来了,可随后黑白姑娘就打破了她的幻想,之所以重启斩龙脉,只不过是因为现如今的弃域已经乱到不能再乱了,纯属是应急之用的无奈之举。
回想起来,那一日简直像是噩梦一般,来自万重山脉的雀阴与弃域的新王一同身死道消,而新的补天人之首,吞贼陶钰,则是将“三年之后,黑潮将会吞没整座弃域”的消息径直告知于天下,还在长明城之中的左别云第一时间还以为是什么谣传,那位青衣怎么可能会死呢?她是弃域的王,她分明是无往不胜、无坚不摧的。但随后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货真价实的,那位吞贼带着其他补天人们一同就那么简单地离去了,更令人绝望的是,那道封印再度被点亮了,生门再度被封死了,弃域再一次被补天人们抛弃了。
而斩龙脉,又一次地被启封了,担任斩龙脉之首的人,是她左别云。
在得知黑白姑娘期望她来做那斩龙脉之首时,左别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拒绝,这并非是因为她谦逊或是想要避嫌什么的,只是单纯地因为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还不够资格去成为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在她看来长明城中还有很多人都要比她更有资历更合适,但她最终还是成为了斩龙脉之首,因为没有其他人愿意接受这个烂摊子,三年之后弃域就会灭亡,何苦再累死累活地做那斩妖除魔之举?不如同流合污,彻底放纵享受一番,斩龙脉成立后,接受到最常见的求救通常不是来自于妖物,而是来自于人。
左别云一向是个缄默早熟的孩子,因为无数东西都在推着她走,她当然可以停下来,只是停下来的代价是她所无法结束的,所以只能舍我其谁,摸索着模仿着,走那位青衣走过的路,做那位青衣做过的事情。
她有些时候也会想起那位青衣姑娘还在时,她还是个孩子时,常常与苏衔玉一同坐在规矩石上,看着那位青衣每天剑气长鸣,于弃域中奔波斩妖除魔,那时候的她很仰慕那位青衣的风采,偶尔也会幻想自己要是也能如此就好了,而现如今她那稚嫩的幻想真的成为了现实,可她只感到满心疲倦,直到此时她才彻底明白对于那位青衣而言习以为常的日常,对于寻常人而言究竟多么难以完成的壮举。
苏衔玉,苏衔玉,想到这里,她的心愈发向下下沉几分,在白翡死后,苏衔玉在第二日便不告而别,离开了长明城,她不知道苏衔玉究竟去哪里了,苏衔玉不想去恨左诸烟,也不想去恨她左别云,但是她也同样没法将白翡的死忘掉,蛟龙是一种以咀嚼仇恨为生的生物,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所以她只能离开。
她们之间的间隙似乎已经大到了没法用任何事情去弥补的地步了。
左别云没法去挽留她,也没有精力去挽留她,她现如今是斩龙脉之首,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很珍贵,她对自己修为上的磨砺几乎到了严苛的地步,就连黑白姑娘有些时候也会劝她不可太过偏激——可是怎么能不偏激呢?她不是补天人,也不是什么天生的剑仙胚子,她只能靠十倍百倍的努力去追上那青衣一星半点,更何况她自己也知道,那位青衣也从不休息,记忆中的诸烟,永远都在靠着静坐修行熬过漫漫长夜。
她现如今是斩龙脉之首,决不能辜负这抹眼底的金光,她们会成为那些于炼狱中煎熬求生之人的温暖太阳,也会为那些趁着乱世行凶作恶之妖魔带来足以焚烧成灰烬的烈日惩戒。
现如今,两年时间犹如白马过隙,斩龙脉的数量虽然依旧稀少,但其中每一位成员对于左别云而言,都与亲兄弟姐妹没什么差别,比起相同姓氏,相同志向要更加可贵难得。
她扫视过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睛,而回应她的是更加炙热的视线,那是寒冷空气无法平息的滚烫。她没有再说什么激励的话语,她从来都不需要说那种东西,只需要走在最前就行了,行为远比言语更加有力。
她率领着身后的斩龙脉们,长驱直入,像是以往一般,走在最前。
在她们身后,巨大而沉重的城门轰然落下。
这是斩龙脉一向以来的习惯,她们将这座城化作了一座囚笼,在妖魔死尽前,没有漏网之鱼能够从其中离开。城中一如既往是地狱之景,也许是被城门落下的声响所吸引,那些布满坍塌废墟之上的妖魔们抬起头,她们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打扰到了这场大快朵颐的盛宴,那无数似人非人的妖物脸庞上露出了似哭非哭的表情,离她们很近的一只姽水獠牙上还挂着半条肠子,无数视线汇聚于为首的左别云身上,像是地狱的恶鬼们在好奇地注视误入其中的活人,空中卷起令人作呕的腥风,还有细不可闻的哀嚎声。
很糟糕的感觉,左别云想,但好在她早已习惯了。
她抽出身后的长剑,轻声说道:“你们在等什么?”
她知道这些妖魔们听得懂她的话语。
尖锐的嘶吼声响起,像是宣告厮杀开始的号角,离着最近的六只妖怪是第一波冲势,其中就包括着那只姽水,它像是一枚巨大的弩箭般径直离弦而出——
随后,长剑出鞘,那是一道浑圆的弧线,一息之间,六枚头颅连同着巨大的血线,拔高直飞而起。
她用剑使出了刀术,那是碧河的一息斩溪!
左别云手腕轻甩,那深黑如墨的粘稠血液顺着剑尖滑落,步伐逐渐从走变为了跑,对她风格熟悉至极的斩龙脉们紧紧贴随在她的身侧,谨防着暗中的偷袭。
腰间的符篆被她用左手撕下一张,抛出的瞬间便立刻爆鸣声起,飓风凭空而现,将空中飞来的巨大箭矢偏倚向左右两侧,两侧刀光剑影遍布而出,每一道清影都像是死亡的触角,精准地斩下头颅,百家技艺从她手中犹如流水般倾泻而出,气不休、以短截长、入水离刀、白屏扫雪、连珠穿弓、碎玉切……她那曾经学过的百家技艺此时都化作了杀妖的手段,每一招式都熟捻于心,岂止是身经百战。
她右手持剑,左手持刀,疾奔于泥泞满布的血腥城道之上,任何撞上来的妖魔都要被她的锋锐搅成碎末,斩开金铁的刀剑清脆鸣声响彻,她那眼底的金光因为暴怒而愈发炽热,落在那些妖魔眼中简直犹如罗刹般可怖。
她是斩龙脉,每一步都踩在妖魔碎裂的尸骸上,森严煞气冲天而起,比鬼还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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