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长明城。
左别云站在长明城城墙上,在她面前有一条宽敞城道,还有宽敞城道分支开来的道路,四通八达至每一条街道,每条街道上都有着许多亮起的灯火。在城门高处向下望去,这些幽幽然的灯火汇聚成了无数河流分支,她知道那每一处灯火都是一个家,只是其中没有一个是属于她的,也没有一个是属于她身后的这些年轻人们的。
解散开来后,她并没有走上城道,只是从城墙上跳下,于屋顶上轻跃去城主府,因为现在的她依然穿着着那件从尸山血海中侵泡过一次的深黑甲胄,腥味重得能让没闻过血的人直接吐出来。
她踏入了城主府之中,那些年轻的小侍女们战战兢兢地向她俯身行礼,神情间满是畏惧与忐忑,有些胆大一些的小侍女则是小心翼翼地用余光好奇观察着她,她们有些人曾经认识左别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曾经性子有些拘谨老成,年龄与她们差不了多少的年轻女孩,只是过去了两年的时间,突然就变成了现如今弃域草木知威的斩龙脉之首——她们最初还以为这个认真严肃的女孩会成为未来的下一位芯烛呢。
左别云没有去芥蒂这些侍女们或好奇或畏惧的目光,因为她自己也不明白这两年中发生的事情,正如她自己先前所说一般,她和其余的斩龙脉成员不同,她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滔天血仇,之所以会成为斩龙脉之首,只不过是因为倘若连她都不愿意接下这个担子,斩龙脉这一茬就彻底开展不了了,她希望能为那已经忙得焦头烂额的黑白姑娘,稍稍分担哪怕只有一些的担子。速赢小说
“黑白姑娘现在在忙么?”
她拦住了一个正在扫地的侍女,柔声问道。
即便她的语气已经尽可能轻柔,那年轻的侍女依然是颤颤巍巍地站好,向她行礼后,毕恭毕敬地说道:“主子吩咐过了,如果是左小姐,如果是无论何时何事,直接进去就好。”
左别云点了点头,迈过了那道门槛,走进了庭院之中,甲胄声响沉闷。
那小侍女松了口气,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那位被传闻嗜好生吞妖心痛饮妖血的斩龙脉之首,似乎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你来的正好……身上怎么这么臭?刚回来?先去洗个澡!”
左别云刚刚看见那白姑娘,还没来得及问好,就先一步被她心急火燎地推禳着来到了浴房:“黑她还在等你呢,赶紧洗完我带你过去。”
左别云叹了口气,顺从着那白姑娘,将甲胄一点一点卸下,坐在了那蒸汽缭绕的小浴池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习惯了白姑娘这略显急躁的行为举止,早已和黑姑娘学会了顺从她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回答。
略显炙热的温暖药液包裹着她的身体,暖意似乎化作实质,渗入了她的五脏六腑之中,仿佛将那股无处不在的疲倦感都短暂地驱离出了身体片刻,她那一直紧绷着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下来了些许,略微从药液中浮起,那并不算强壮的手臂线条修长结实,大小不一的疤痕位于其上,大多都因为药浴而愈合得七七八八了,但依然有些漏网之鱼根深蒂固地盘踞于那紧致肌肤之上,细小而曲折,记录着那曾经受过的每一次袭击与意外。
白姑娘伸出手,抚摸着那条近乎跨过了整条挺直脊背,宽且深像是被巨大利器重重劈下的竖长疤痕,随着指尖轻抚而过,她能感受到那分明的沟壑触感:“还有影响么?”
她知道这是左别云在一座破落的城中搜寻时,被大妖伏击时落下的伤痕。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一日,左别云是被斩龙脉其他人送回来的,闭着眼睛,脸颊苍白得吓人,背她回来的左岐背后衣服侵满了她的血,将左别云放下后,这位同样满身伤痕的少年就因为脱力而倒在了地面,他近乎是靠着意志的支撑才一点一点熬回长明城的——也是在那一刻,无论是谁都会彻底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整个斩龙脉都是依赖着左别云才存在的,这与修为实力无关,她是这些年轻斩龙脉们精神上的脊梁支柱,就像是最初长明城初建时,那袭青衣的存在一般。
“你是问背后的那个?”左别云从放松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已经完全恢复了,碧河说我的运气很好,那一刀如果再偏一些,我就只能躺床上度过余生了——当然,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
白姑娘沉默了一会,低声说道:“我是不会和你道歉的。”
“我知道。”
左别云无声地笑了笑,她知道白姑娘说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和你道歉,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如果黑白姑娘没有期望她左别云去担任这斩龙脉之首,那么她左别云就不会受到这样的伤,所以在白姑娘看来,这道伤令她感到了内疚,但是她不会对先前的决策感到任何后悔或是道歉,弃域中必须要有斩龙脉。就像是没人要求黑白姑娘二人必须要为长明城鞠躬尽瘁,但是黑白姑娘二人甘愿为长明城献出一切,只因为弃域中必须要有长明城,无论付出多少代价,让谁来付出代价,她们都不会后悔。
而她的那句我知道,则是对于那内疚的回应,她并不在意这些事情——对于她们这种人而言,牺牲自己从来都不算什么难事,真正困难的,是牺牲自己亲近之人。
“不要这么暮气沉沉的。”
白姑娘拍了拍手,伸手用指尖提起了她的嘴角,唠唠叨叨着,像是一个喋喋不休的老妈子:“要有朝气一点,笑一笑,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其实现如今的左别云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可她依然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习惯,也许在黑白姑娘这种天生精怪看来,她就算活成了老妪,也依然是是一个晚辈,左别云心想。
被打断了放松之后,左别云就再难以放松下来,只是略微在药浴中停留了片刻,她就站起身来,白姑娘轻挥长袖,一旁装着干净泉水的木桶漂浮在了她的头顶,从头顶冲下,将那股药味冲掉了些许。
左别云站着,任由那略显冰凉的泉水从身上冲下,为了防止水进入眼中,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全部洗浴结束后,她换上了白姑娘为她准备的干净衣裳,那甲胄被侍女们送下去清洗维护了,因为习惯了穿着甲胄的缘故,一身轻便衣装的左别云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藏在左腰内侧的那柄短剑,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略微有一些安心感。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与黑姑娘说,”她低声说道,“是关于近些时日那些城叛乱的原因。”
白姑娘走在她之前,拉着她的袖子,头也没回:“是那群蛟龙干的好事?”
左别云有些惊讶,点了点头:“她们似乎拥有了起死回生的能力,复活了那位苏绍安,苏衔玉叛族而出,似乎偷取到了一些那能力,所以蛟龙族现在的起死回生是不完整的。”
“苏绍安?”
白姑娘顿了一顿,随后立刻恢复了平静,转而说道:“这不算是坏消息,也许它也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
左别云点了点头,她知道白姑娘的意思。
倘若那起死回生的神迹是真实存在的话,倘若她们能将那位青衣重新请回来,一切都会再次好起来的,整座长明城,没人会怀疑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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