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陆沉要喊自己师父一声碧霄师叔,那他们可不就是平辈的?再说了在这里,自己是半个东道主,陆沉作为客人,敢胡来?
陆掌教点头,嘴上嗯嗯嗯着,“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赏脸来这边打个牙祭。去,好酒好肉伺候着。”
道童大怒,刚要骂人,就见那陆沉一个脚尖拧转,行云流水转身就要离去。
却被老观主伸手按住肩膀,“才来就走,不聊几句?”
古鹤瞧见那少年道童,先是一呆,继而伤感不已,颤声道:“金井道友。”
老观主神色自若,王原?心生疑惑,道童则是一头雾水,“我们认识?”
陆沉望向那位又见面的道友,低声问道:“给贫道的碧霄师叔道过贺啦?”
古鹤点点头。
陆沉竖起大拇指,“如此上道,接下来在此修行,稳当了。”
道童疑惑道:“道什么贺?”
陆沉说道:“这位道友祝贺碧霄师叔荣升十五境啊。”
道童一脸懵。啥玩意儿?
王原?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插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陆沉转移话题,笑道:“微尘道友,此番重见天日,作何感想?”
古鹤虽然心知不妙,依旧强自镇定,说道:“长生道上,不堪回首,故人长绝,散若浮尘。”
老观主看了眼陆沉的道心。
道士慨然有澄清尘世之想。
何必如此?
陆沉晃了晃两只宽大袖子,笑问道:“毫厘之差的伪十五,算得十五境么?”
道童摇摇头,“依旧不算。”
王原?说道:“当然算。”
陆沉笑嘻嘻伸手按住道童的脑袋,将其定住。
道童没能掰开陆沉的爪子,奇怪问道:“陆沉,做啥子?”
陆沉神色认真道:“要去做两件事。”
道童问道:“找谁干架?”
陆沉一脸震惊道:“什么脑子啊,这都猜得到?”
道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陆沉手背砸去。
陆沉立即一缩手,响起沉闷一声,道童这一拳打得自己脑袋两眼冒金光。
陆沉揉了揉少年道童的脑袋,打趣笑道:“真舍得下重手,开窍了么?”
老观主摆摆手,示意他们几个休要胡闹,带着陆沉一起散步走向道观门外。
总要尽一尽白玉京掌教的职责。
要让青冥天下不至于大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帮助师兄余斗解决一份后顾之忧。
要捷足先登,替不知具体何时归乡的大师兄寇名,扫清一条道路,祛除隐患。
“白玉京陆沉拜别师叔。”
陆沉停下脚步,规规矩矩打了个稽首,用了两个说法,“道士陆沉拜别碧霄道友。”
远处瞧见这一幕的道童愈发不解,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陆沉这厮都懂礼数了?
老观主欲言又止,终于还是点点头,以心声问道:“落魄山朱敛呢,不去管他了?”
陆沉洒然笑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还计较主客身份作甚。在这人间,先来后到,都是归客。”
要做成此事,陆沉就得是三教祖师散道之后,崭新人间的第一位伪十五境。
毕竟需要以伪十五对付伪十五。
青冥天下,大地之上,旧蔡州地界,那头到处逛荡的化外天魔如临大敌,蓦然抬头望向一轮明月,第一次生出莫大的恐惧心,它毫不犹豫开始逃窜。
道士下了明月,去了人间。
――――
在这蛮荒异乡,脚下道路依稀,流彩问道:“跟在邹先生身边,见识过很多奇人异士吧?”
刘材点头道:“见过不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看不出境界高低的读书人。”
流彩好奇问道:“此人跟邹先生过招了?胜负如何?”
刘材摇摇头。
李希圣曾经在一处寻常市井找到过邹子,当时刘材就跟在邹子身边在人间闲逛。
找邹子,是为了妹妹李宝瓶。
在那之后,李宝瓶就没有必须穿红衣的讲究了。邹子当年作为,对李宝瓶而言是一种庇护。
倒是崔?和大骊,等于算计了李希圣一把。不过崔?的算计,属于正大光明的阳谋。既然你这位白玉京大掌教寇名,欲想借助一气化三清,自身具备三教根?,以此来尝试三教融合。那么浩然历史上,出现过多次礼学玄学的分道与合流,这就涉及到了名教与自然的调和,群体规矩与我之自觉的冲突,以及大道圣人有情无情的一系列争论……你李希圣此身作为儒家弟子,总不能绕过一个家族之“礼”与亲
人之“情”两字,是舍是立,是弃是忘,你骗谁都没关系,总不能骗了你自己的本心,休想蒙混过关。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一报还一报。
裴?问道:“陈平安是不是已经有所察觉?”
邹子说道:“肯定。”
裴?神色古怪起来,转头看向这位老友。
邹子笑道:“旁观者何必急于知晓真相。”陈平安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剑修刘材的蛛丝马迹,却不想这个家伙就在泮水县城,靠着帮人抄写熹平石经,挣了钱,就租了间书铺,做那卖书营生。平时得空就去
鸳鸯渚那边钓鱼。所以上次陈平安参加中土文庙议事,其实与刘材咫尺之隔。
陈平安早就有所怀疑,最后一块本命瓷碎片,落在了田婉或是邹子手里。如今可以确认田婉并无私藏瓷片,既然邹子铁了心要以剑修刘材行压胜之法,处处针对自己,设身处地,陈平安只需假设自己是邹子,便可以推论出一事,瓷片
不但在邹子手上,更被邹子炼化了,作为杀手锏,胜负手。
所以陈平安一定要在剑修见到陆台、阳神归位形若“合道”之前,争取先找到邹子和刘材。
伤了陆台的大道根本,总好过昔年挚友,不得不兵戎相见,必须分出个你死我活。
哪怕抢先一步,肯定机会渺茫,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邹子稳稳当当布置出个崭新的问心局。
刘羡阳教了陈平安那门剑术,桐叶洲青壤在内几个蛮荒妖族修士,哪怕足够小心,从来闲聊,连“陈平安”这个名字都不提及,依旧着了道。流彩跟随剑修元白进入正阳山、落脚对雪峰之前,她肯定就施展了障眼法,遮蔽了真容。陈平安这门剑术的效果大打折扣,但不能说没有半点机会,可惜幽人不
寐。
原来真人无梦。
非是陈平安自夸,若说这辈子遇到的对手,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还真就不怕碰到所谓的强敌,毕竟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怕就怕,这场避无可避、逃不可逃的问剑,邹子精心设置的算计,不必在剑术上。在心即可。
例如陈平安过了飞升这道大关隘,再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尝试合道,跻身玄之又玄的十四境,就要取回所有本命瓷碎片,补全魂魄,无一丝一毫的缺漏。
怕就怕“剑修刘材”既是陆台的一副阳神身外身,又是陈平安那片瓷器所炼化、塑造而成,早已与魂魄融合为一?!
杀刘材就等于杀陆台,杀不杀?
若是陆台不愿陈平安为难,选择主动让道,那陆台就得自行兵解。
可问题是陆台如此做了,当真是帮了陈平安?
合道一事,首先要找出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道,传言亦有一道心关要过。容易过的非常容易,难过的也会极其难过。
又比如,邹子有更多的布置,只杀一人便可利济天下,你陈平安杀不杀?
昔年游学路上,少年穿草鞋,咬紧牙关,心心念念,追求无错。
同样的人生际遇,得过且过的,将错就错的,破罐子破摔的,大有人在,何其多也。
他觉得这个世道有太多不对的地方,需要有人去认错,纠错,修正,完善。
少年心性单纯,于苦难人生之中,始终将自己保护得很好,殊为不易。
误以为无错只是起始,殊不知无错才是终点。既高且明的在天神灵,尚且受限于自身位置,不敢说自己真正无错。要保护好李宝瓶、李槐那些孩子,就肯任劳任怨,一路多看多想,力求方方面面,不出纰漏。想见心仪的姑娘,说去也就去了。要为尊重的齐先生走一趟江湖,
千山万水,也就边走边看了。
这算不算是陆沉所谓的一种目击道存?
裴?感慨一句,“他是自由的。”
“邹先生以为然?”停顿片刻,裴?说道:“我很羡慕这种人。”
邹子说道:“我还好,谈不上如何羡慕。”
陆台闻言差点脱口而出,本想骂一句裴老儿放你娘的屁。
可是陆台深知两位传道人的脾气,自己的胡搅蛮缠并无任何意义,只会让这场重逢,变得更无意思,毫无意义。
真正的原因则是裴?此语,“自由”二字,可谓最知陈平安本心。
别人给予他的期盼和愿景,或大或小,恰恰是他自幼所渴望的东西,一个人只要还能感知到被他人给予希望,就不孤单,就不会彻底的绝望。
所以他几乎从不与任何人诉苦。
一旁陆台攥紧手中行山杖。
但是。
陈平安的“自我意识”太过稀薄了。
这可能就是他未来过飞升境、跻身十四境的最大关隘所在。
一个从小就最喜欢自我否定的人,如何真正做到我行我素的自我?
“陆台,我们来这边见你。”
邹子缓缓说道:“然后等他吃掉些什么,再来这边找我。”
相见于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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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709章《白云送刘十六归山》
注2:189章《猛字楼外说剑之二三事》注3:来自读者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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