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前去探查的护卫就回来报告:“主公,只是些泼皮无赖在闹事……”
吕惠卿哦了一声,对此并不意外。
这京城虽是首善之地,但治安从来都很乱。
熙宁时,已故的王襄敏(王韶)家的十三郎王寀,就在元宵灯节时,为歹人所掳。
也是亏得这位十三郎聪慧,被歹人掳走后,并不慌乱,直到见到有坐着华贵车盖的勋贵车队,立刻大喊捉贼,惊得贼人弃之而走。
因发生时恰逢元宵,先帝在宣德门城楼上与民同乐。
恰好当时先帝正发愁子嗣,所以内臣们将此事当成彩头报了上去。
先帝闻而甚喜,亲自接见了被贼人掳走的王寀。
王寀在这个过程中,表现的极为机智、聪慧,得到了先帝的赞许,其后他甚至还助力官府,抓回掳他的贼人。
因此留下一个在汴京城中传说的神童故事。
根据传说,也是这个事情后不久,宫中便有妃嫔受孕,这诞下来的就是当今官家。
此事,在当今即位后,就在民间悄悄流传了。
后来还传到了向太后耳中,向太后听说后,找了内臣询问,知道确有此事后,便将那当年的十三郎,当成了祥瑞。
已是有旨意,特荫其为太庙斋郎。
这就是京官了!
一步登天!
要不是王寀的生母在元丰八年春亡故,不得不守制,恐怕如今天子身边就要多一位王姓近臣了。
没办法,天家有着浓郁的神童情怀!
何况,这王寀还有着祥瑞、送子神童的光环在。
而彼时,王襄敏已是枢密副使,堂堂的两府大臣。
他的儿子,尚且都有人敢掳。
可想而知,这汴京的治安状况了。
虽说,这两年,汴京治安大为好转,据说是因为登莱的金矿开放之故,所以,从前在京中不安分的泼皮无赖们,都跑去了登莱淘金。
可,这京城到底是百万以上人口汇聚的繁华之都。
繁华之下,必有阴影。
吕惠卿入京不过一个多月,就遇到了十几次泼皮们斗殴。
一般,这些斗殴都是为了争地盘,不足为奇。
吕惠卿也没打算管,便让自己的护卫们保护着他还有舒亶一行,从这里离开。
只是,在走过那斗殴的地方时,吕惠卿的耳朵,听到了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
“驸马家的营生?”
“洒家砸的就是驸马的营生!”
吕惠卿扭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粗壮孔武,满脸横肉的壮汉。
只见这壮汉,按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商贾模样的男子,一拳一拳,往对方面门招呼。
一边招呼,还一边骂道:“直娘贼!驸马就可以不还钱?驸马就可以贪墨洒家的钱?”
吕惠卿忍不住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着对方。
他的护卫们,也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那个壮汉。
实在是这壮汉太魁梧了!
起码有五尺六寸高(约178CM),膀大腰圆,打着赤膊裸露在外的腱子肉结结实实,脸上还有着一道明显的刀疤,一看就是那种常年与人物理切磋的亡命徒。
“驸马?”吕惠卿咀嚼着对方嘴里的话,国朝驸马,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
仁庙的那几个驸马,不是已经去世,便是在太学里接受圣人经义熏陶,显然不可能有问题。
所以,是英庙的驸马?
英庙三女,长女德宁公主的驸马王师约,应该是没有人敢捋虎须的。
次女宝安公主的驸马是王诜……
嗯,就是连祖坟都不敢葬的那位。
所以,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三女寿康公主的驸马张敦礼。
“有趣!”吕惠卿评价了一句,就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这是乌鸦们的业务范围。
与他无关!
不过,吕惠卿能猜到,那壮汉和其带来的人,恐怕都是某人推到台前来的棋子。
就是来恶心张敦礼的。
相信很快,开封府的铺兵就要赶到,收拾场面。
然后,乌鸦们也会闻着味赶来。
明天,驸马都尉张敦礼,就要准备接受来自御史台的暴风骤雨了。
不过,吕惠卿感觉,最终的结果,应该只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张敦礼是官家的亲姑父,是太皇太后的女婿,且他没有如王诜那样,有虐待公主的名声。
所以,仅仅是为了天家颜面,张敦礼最多也就是被乌鸦们撕咬一番,但结局不会变——了不起罚俸,坏了些名声,除此之外大概率连毛都不会少一根!
而外戚家,最不值钱的就是名声了。
想当年,太宗的女婿、真庙的妹夫柴宗庆,捅出那么大的篓子,死了那么多人,结果呢?
只是一道不疼不痒的责罚诏书:向谕汝毋私贩以夺民利,今复尔邪!
朕都说过你好几次了,你怎么就不改?又犯了?!
唉!朕该拿你怎么办喽?
去地方上冷静冷静吧!
最终,这个曾害无数百姓在冬天因严寒而冻死、互相踩踏而死的驸马爷,拍拍屁股,去了地方继续潇洒。
并在此后数十年中,依旧屡教不改,不断搞出残害百姓、劫掠商贾的丑事。
最终以六十三岁高龄,寿终正寝于家中。
其官终武成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就是使相!位在宰相之上的使相!
死后更是追赠尚书令,赐神道碑,恩荫子孙。
就连负责盖棺定论,以褒贬为目标的太常礼院,在给这位上谥号的时候,因为拿了柴家的钱,也给了其一个甚至称得上褒扬的谥号:荣密。
谥法曰:宠禄光大曰荣,又曰:追补前过曰密!
合起来的评价就是——这是一位得到历代天子荣宠信任,曾经有错,但已经改正、弥补的大宋好驸马!
这就是大宋的外戚们的正常画风。
只要不触怒皇权,捅再大的篓子,也是平安无事,能享一生富贵荣华。
故此,吕惠卿直接就走。
……
如吕惠卿所想,开封府的铺兵,在他离开后不到半刻钟就迅速到场。
不过,等开封府的铺兵赶到的时候,在街巷内的店铺里打砸的强人,早就跑进了开封府错综复杂的街巷,消失的无影无踪。
开封府的铺兵们,急急忙忙的进了店铺,就看到了满地被砸碎的各种家具、器物,以及七八个倒地流血的店铺伙计。
店铺内,则贴着一张张用着朱砂写的大红帖子。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驸马无赖,还我钱款!”
“若不还钱,不死不休!”
铺兵们目瞪口呆,瑟瑟发抖,只想拔腿就跑。
但紧随而来的乌鸦们,看到这一幕,却是兴奋莫名!
这是……
来活了啊!
弹劾一位驸马!
虽然说,肯定不可能成功扳倒对方!
但,弹劾的意义并不在于扳倒,而在于过程。
若不弹劾驸马,天下人又怎知吾辈不畏强权,直言敢谏,为天下表率,士人楷模?
于是,乌鸦们急不可耐的动用了自己的职权,直接接管了现场。
更是立刻签发了官牒,并行文开封府,要求全权接管此案的调查、审核。
然后就架着在场的伙计以及铺兵们,直接奔向御史台。
这个时候,乌鸦们也发现了,那些受伤的伙计,看着挺惨,其实都是皮肉伤,只是肌肤受苦罢了。
在发现了这个事实后,乌鸦们兴奋的就像是瓜田里的猹一样,手舞足蹈。
因为这意味着,那些打砸的凶徒,就是来给他们送把柄的。
所以,很快就该有‘驸马’的确切罪证,送到他们嘴边了。
……
吕惠卿与舒亶,在马行街前话别。
两人分赴两处——吕惠卿是去马行街寻那李氏布铺。
而舒亶则是直奔靖安坊的汴京学府。
按他的说法,他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这汴京学府,特别是其蒙学与小学,还与其中负责的官僚谈话。
章惇也没问他研究什么?
话别之后,吕惠卿带着人,沿着马行街一路向东,在走到街中的时候,吕惠卿便看到了那李氏布铺的招牌。
近前一看,吕惠卿看到了店门口挂着一块木牌,其上用着朱笔写着:【本店綀布今日已售空】。
对此吕惠卿并不意外。
毕竟,他知道行情,正常綀布一匹一贯多。
这李氏布铺只卖六百钱,便宜了好几百文,当然会热销。
他来这里,只是来探探口风的,想要看看这布铺和章惇有什么关系的?
交州产的綀布,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大量的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出现在汴京。
而章惇这个家伙,虽然平素清高的很,也骄傲的很,仕宦以来,从未在钱的问题上出过问题。
但,他的兄弟亲戚,可不像他这般不爱财!
反正,当年章惇的弟弟章凯与乃父章俞,是干过侵吞、霸占他人田产的事情。
吕惠卿吩咐护卫们,在门口等他后,就带着李夔步入了这间布铺。
走入布铺,吕惠卿当即就发现了,其中布局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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