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婆婆,我也一同去拜见下舅舅吧。”
陈青桐并不知道沈忆宸母族情况,她只是单纯认为长辈过来,自己身为新妇当去拜见。
“不用,你就在家吧。”
沈忆宸没打算让陈青桐一同前去,原因很简单,这个所谓的舅舅自己都不认识,哪来的脸让媳妇去拜见?
在沈忆宸的观念中远亲不如近邻,哪天要是应天府的左邻右舍,能有机会来到京师“旅游”,他倒非常乐意带着陈青桐去见见人。
“好。”
陈青桐很聪慧,从沈忆宸跟婆婆对话表情中,她就察觉到这个婆家舅舅,可能关系并不怎么密切,甚至是有些隔阂。
既然丈夫已经发话,那私事就让他自己处理。
沈忆宸在母亲沈氏的领路下,来到了距离公府仅一街之隔的客栈。
要知道公府所在地区域乃贵胄区,客栈房价自然不低,堪比后世五星级价格。当初沈忆宸帮苍火头等人找寻客栈落脚,都是好几条街之外了,舅家这么有钱?
或者说,母亲安排的?
带着这份疑问,沈忆宸与母亲沈氏走进客栈一间包厢,见到房间里面站着两老一少三名男子。
看见沈忆宸与沈氏走进来,这几名男子下意识就站起身,不过并没有后续动作,脸上表情有些迟疑。
反倒是沈氏首先欠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宸儿,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位是你的舅舅、二舅公以及沈氏族长。”
“见过诸位长辈。”
沈忆宸很客气的拱手行礼,这也是他的风格。不管后续如何,态度先做到位。
面对沈忆宸拱手行礼,两名老者反倒是赶忙抬手准备还礼,相反中年的沈忆宸舅舅,朝他们俩打了个眼神,硬受了沈忆宸这一礼。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并不以为意。
“外甥多年未见,看着你如今有出息了,舅舅很是欣慰。”
“舅舅客气,先坐下来说吧。”
沈忆宸淡淡回了句后,就直接拉开面前的椅子,让母亲沈氏先坐了下来,然后自己也顺势坐在旁边。
古代礼法规矩中很多东西,可以用来当行动语言。沈忆宸先行入座这一动作出来,相当于挑明了他的态度。
我尊重你们,才称得上是所谓的舅家长辈,如果打算趁机摆谱,那对不起找错对象了。
对面几名舅家长辈悻悻坐下,内心很是不满,却不敢向沈忆宸发难。
他们也意识到,这个名义上的晚辈,并不想沈氏那般好拿捏,杀杀威风好办事这套行不通。
“几位长辈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忆宸直接开门见山,他愿意过来只是给母亲一个面子,并没有闲扯半天的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府衙报喜你成为状元了,舅舅联合几个族中长辈过来看看你。”
沈忆宸挂靠在母族名下,按照科举惯例,除了考生登记住址会有报喜外,老家贯籍后续同样会有报喜祝贺。
“晚辈感谢舅舅一番好意,既然如此的话,舟车劳累就不打扰休息了。”
不想说就别说,沈忆宸作势就欲起身离开。
见到沈忆宸这个动作,几名舅家长辈再也绷不住架子了,赶忙起身宽慰道:“不打扰不打扰,其实舅舅跟诸位长辈过来,是有事相求于贤甥。”
“舅舅请说。”
沈忆宸早就料到如此,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贤甥,如今你高中状元,听说圣上御赐了三元牌坊。族中诸位长辈们商议了一下,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得在老家也修建一座三元坊。”
“好啊,诸位长辈有此心意,晚辈心生感激。”
三元坊这种东西,沈忆宸并不是很在意,母族想要沾沾光修建一座,就随他们好了。
“三元及第乃百年难遇,更何况贤甥六元魁首,三元坊的规格断然不能低了。而御赐只有一座,族中……”
舅舅后续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沈忆宸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古代牌坊除了功名本身高低区别,在朝廷批准方面也是分等级的。从高到低,分别是御制牌坊、恩荣牌坊、圣旨牌坊、赐赠牌坊。
沈忆宸御赐三元坊,就是最高等级御制牌坊,皇帝亲自下旨国库出资建造,数量非常稀少。
第二级别恩荣牌坊,就是地方财政出资建造,以示皇恩浩荡,荣及乡里之意。
最后两个等级的牌坊,就得自己出钱建造了。
沈忆宸的三元坊被御赐在了京师成国公府,由于规格甚高,到现在还没有修建完毕。如果老家还想要修建一座三元坊,就不能从国库出资,得自己出现建造了。
听出了弦外之意,沈忆宸也没有磨叽,从兜掏出一张百两汇票放在桌上。
“舅舅,这笔钱就算是晚辈资助建造三元坊的,还望诸位长辈收下。”
发达之后远亲拜访,被打秋风是必然的事情,放在古代多多少少都得出点血。特别是这种“亲近”舅族,一毛不拔的话,会影响风评。
现在沈忆宸也不太缺钱了,这一百两就算是“族谱”使用费,以后就算两清了。
不过让沈忆宸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包括舅舅在内的几位母族长辈,却连连摆手说不要钱。而且看着不像是装模作样,就连母亲沈氏开口他们依然不收。
莫非是嫌少?
一百两打水漂是沈忆宸目前的极限,这几位母族长辈的情份还不够加钱的资格。
就在他打算爱要不要走人的时候,名义上的舅舅终于说出了他们前来的真实目的。
“贤甥,建造三元坊乃族中荣誉,怎么可能要你出钱?”
“舅舅是想着如今你在京为官,肯定需要交际打点的地方甚多,于是跟族中长辈们商议了一下,打算把族中田地都挂靠在你名下,这样也能多出几分收益,让手头宽裕些。”
好家伙,沈忆宸本以为是过来打秋风的,却没想到是过来给自己“送钱”的。
后世很多人都知道,明代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徭役、赋税等等权利。
其实准确来说,免除徭役是真的,士大夫并没有彻底免除赋税的权利,仅仅是按照品阶的高低,免除一部分税收。
比如正三品官员,只能免粮二十石,人二十丁。
但事实上在执行过程中,这个制度彻底崩溃了。地方在编役跟纳税过程中,不会也不敢把力役施加于士大夫阶层,从而导致了士大夫享受了无限优免。
到了明朝万历时期,官方的《大明会典》里面就描写过,名义上甲科京官一品能免田万亩的赋税,最末等的九品官,也能免两千二百亩。
而没有入仕的举人是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要知道这仅仅是官方承认的免税,到了地方上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钻空子的方法层出不穷,有诡寄、飞洒、花分、欺隐等等。
就拿最普遍的诡寄来说,就是让其他农民把田亩报到自己名下。只要到了举人阶层,超过了一千二百亩也毫无关系,县官级别压根就不敢管。
因为谁敢保证,这个举人同乡、同年、恩师、座师等等人中,没有个牛逼人物存在。
甚至就连举人自己,万一哪天入仕为官飞黄腾达了,你今天按照规格强硬收他家税,明天就不怕被打击报复官都当不成?
所以明朝的座师制度结党营私,不仅仅是造成了党争的危害,还在地方上造成了事实特权阶层,把税收制度给全面弄崩溃了。
真正有钱有粮的士绅阶层一分钱税收不上来,对着活不下去的泥腿子疯狂加税压榨,这种王朝怎能不亡?
沈忆宸以往住在应天府,背靠成国公府读书。虽然穷,但也算不得什么寒门农家子,家中一亩田地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税收这些概念。
结果没想到,这种事情还是让自己遇上了。
如果说沈忆宸有朝一日能掌控权利巅峰,那么他面对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什么政敌、蒙古、南蛮,而是自己曾经立身的士大夫阶层!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始终没有决定向文官集团靠拢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忆宸突然笑了笑。士大夫阶层随着明朝的发展,本质上已经成为了吸干大明血的寄生虫,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日后会不会成为恶龙沈忆宸不敢保证,但至少在今日,他还是那个屠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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