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码头上数万官员百姓,心中无不动情。
大明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官员离任,对着百姓说出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诚恳言语。
大多数夸夸其谈,炫耀其功绩,吹嘘其仕途。
可沈忆宸却句句不离苍生万民,始终以天下为己任,这可能就是山东大灾之后,能逆转乾坤的关键吧。
“读书不为功名事,为解苍生一份忧。”
洪英默默念叨着沈忆宸的这一句话,不由感到动容。
以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之功名,毅然远赴山东赈灾治水,沈忆宸确实做到了以行践言!
“老爷,佥宪已经走远,河边风雪大还是先回去吧。”
洪英身边的一名老仆,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听到老仆的提醒,洪英收回了感慨的心情,然后意气风发的朝着山东布政司官员说道:“诸位同僚,佥宪已经奉命回京,吾等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日后勤政爱民奉公克己。”
“不辜负沈佥宪的期望,不辜负百姓们的信任!”
当初洪英选择依附沈忆宸举报鲁王谋逆,已经做好了辞官致仕的打算,甚至都上疏奏章到了朝廷。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受到鲁王谋逆的牵连,巡抚张骥以及山东布政司半数官员俱被问罪。这下山东布政司高层行政官紧缺,要是再同意洪英致仕,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于是乎朝廷不仅没有同意洪英致仕,反倒打算提拔他为山东巡抚,圣旨应该很快就会下发。
沈忆宸的赫赫政绩加上升官之喜,重燃了洪英心中的热血激情,他打算好好干出一番成绩!
“下官谨遵藩台教诲!”
山东地界文武官员,面对洪英的发言,齐声拱手称是。
毕竟张骥跟鲁王的倒台,意味着短时间内布政使一家独大,更别说已经传出消息,洪英将继任山东巡抚。
谁还敢像之前那般,把洪英这个架空上官不当回事?
运河码头上官员们纷纷离去,可是山东当地的百姓们,并没有散开,依旧远眺着已经模糊不清的扁舟。
甚至有些路途遥远,没来得及赶到码头的百姓们,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到此。于是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沈忆宸走了送行的民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来晚了没有给佥宪送行,真是毕生遗憾!”
“状元公怎走的如此匆忙,至少让草民目送一程吧。”
“可能状元公不想惊扰百姓,才选择低调回京吧。”
“必然是这样,山东治水这一年多,状元公连最基本的仪仗都没有,足以见证其亲民。”
一声声叹息跟遗憾,久久的回荡在运河之上,这就是民心所向。
沙船上的沈忆宸,同样站在船头注视着码头送行民众,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一方面是归家心切,毕竟出镇一年多没有见到母亲跟妻子,那股思念之情愈演愈烈。
另外一方面是不舍跟不放心,山东地界的百姓们,在自己走后又是否能维持着安定的生活,又会不会出现在一個残害万民的鲁王?
没有人知道答案,或者说不愿意相信那个会出现的答案。
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得颠覆大明的政局!
就如同当年北上赶考一样,小小沙船沿着运河一路前行,首先经过了济宁,再过泰安,很快就来到山东聊城境内,这里有着大明最重要的钞关——临清关。
早在半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由韩斌率领泰安卫军士控制,随着沈忆宸接到了召令回京的圣旨,就转交给了户部下属山东道主事。
还没有到临清关口,本来还算通畅的运河水道,一下变得拥堵起来。很多运粮北上的漕船,以及江南商贾的运船,均在此排起了长龙。
沈忆宸没有打出官船的旗号,自然没有优先通行权,加之这次走水路的速度,要远超皇帝赐敕驰驿归,不用担心误了回京的期限。
所以沈忆宸吩咐船家耐心排队,他也想看看户部主事接管钞关之后,是否还如同之前那般畅通效率。
可惜事与愿违,等了大半个时辰,运河水道上的船只几乎是纹丝未动,这让原本还有些耐心的沈忆宸,心中不由烦躁了起来。
仅仅才过了半个月,运河钞关就变成吃拿卡要的老样子,大批漕船、商船通行不畅了吗?
“苍火头,你想办法去前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钞关会如此拥堵?”
“是,小的遵命。”
得到沈忆宸的吩咐,苍火头立马带着两个人跳帮上岸,然后快速朝着关卡处奔跑而去。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苍火头气喘吁吁的返回沙船,向着沈忆宸禀告道:“东主,前方临清关暂时关闭通行,据说要迎接朝廷复设税课司局御史的官船。”
复设税课司局?
听到这个衙门名称,沈忆宸在脑海中思索了起来。
明初为了征收商税,于是在各省设立了税课司局,可是后来宝钞大幅度贬值,加之各处税课司局收钞数少,官员旷职,虚费俸禄等等原因。
正统初年便革罢直省税课司局,令有司代征商税,裁撤了许多冗官。
可是在正统十一年国库空虚后,户部尚书王佐以军旅四出,所费浩大,库藏空虚的名义,奏请明英宗复设各省税课司局。
本来想着是能多收点商税上来,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收税标准就不好定了。于是乎各种税额征榷渐繁,商民苦不堪言,极大的打击了运河以及各地商业发展。
并且日益沉重的课税负担,引得很多地区发生了起义,比如广西瑶民以及湖广、贵州的苗民,通通在正统十一年暴发。
为了镇压平叛,朝廷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军费,可这样又得疯狂在各地征税,将再次引发起义暴乱。
就这样,正统朝末期似乎进入到了一个死循环。
另外各地起义暴乱,还有着联动效应,广西瑶民让朝廷对于云南麓川的看管出现松懈,思任法死灰复燃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湖广、贵州的苗民暴乱,导致东南矿工镇压力量出现漏洞,从而引发了正统朝最大的东南农民大起义。
可以说这些事情都是环环相扣,就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那样,谁也没有料想到最后会形成一场惊天风暴。
“复设税课司局,恐不是什么好现象。”
卞和不知道历史的发展,可他很清楚明朝官员的尿性,一旦朝廷中枢下放了收税的权利,那么到了最后肯定是一地鸡毛,弄的民怨四起。
沈忆宸没有接卞和的话,这种事情现在讨论也没用,很多东西都只有等自己掌控权力后,才有资格去改革变动。
“运河本就拥堵,还关闭临清关迎接官船,真是好大的架子!”
沈忆宸脸色沉了下来,自己一个佥都御史连仪仗都没用,老老实实的排队过关。
你一个不知拿冒出来的司官御史,也配闭关迎接?
“苍火头,打出官船旗号,直接前往钞关!”
“是,东主。”
苍火头因为拥堵之事,来回奔跑打探消息弄的一身大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下得到沈忆宸的命令,二话不出亮出官船旗号,船夫们即刻划桨启航,等待的漕船跟商船纷纷避让,留出中间一条通行航道。
此刻临清关码头,户部主事樊林山正率领着钞关官吏,齐刷刷站在码头处,准备迎接从京师外派的司官御史。
正常情况下各地课税司官品阶为九品大使,远远低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而且双方某种意义上都算是京官外派,就没有什么京官天然高一档的说法,可以鸟都不用鸟,更别说恭候迎接了。
但这次外派的司官不同,他除了要征收山东道的商税课钞,还将接管临清关,于是加了都察院御史衔,属于樊林山未来的顶头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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