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今日和陛下推心置腹,臣也将说出心里话。陛下当初于扬州登基之事,惹来天下非议,陛下是有过错的。但臣以为,最大的过错不在于陛下,而在于张文表。臣知道,陛下登基之事必是被张文表所胁迫。
恕臣直言,张文表乃叛贼,狼子野心昭然,如何能为陛下着想?他欲仿曹操故事,挟天子以令诸侯,又将陛下推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成为天下众矢之的,而他却坐收渔利,居心险恶之际。
就如前番潭州之战,臣一举平灭张文表十五万大军,而张文表却居心叵测,将罪责归于陛下一身,令陛下罪己,狼心狗肺无耻之尤。先帝在时,常夸赞陛下聪慧,陛下英明之至如何能为张文表的阴险行径所迷惑?”
李从嘉皱眉不语,李源在信中大批特批张文表,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张文表,倒是让李从嘉甚是惊讶,毕竟他可是曾与李源有过觊觎其妻的不共戴天之仇,可李源却好像根本不在意往事一般,大度地连提都未曾提及。
“陛下,臣于楚地开国称帝实乃无奈之举,只因燕王勾结外敌意图祸乱江山,导致官民士子丧失了对朝廷的信任,楚地险些大乱,在此情形之下,臣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涉险登基,将自己置于天下侧目之境地,只为稳固民心,以图安定社稷。臣被污以恶名,实则用心良苦,乃为大唐所谋。
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臣不忍见大唐社稷操控于张文表之手。然陛下被张文表之胁迫强行称帝,而臣又不肯容这奸贼谋国,不忍见陛下在扬州受辱,故而便不得不登基为帝,借以抗衡张文表祸害大唐之行。
实际上于臣而言,无论是先帝为皇帝还是陛下为皇帝,臣都愿意效忠,因为你们,还有臣都是李唐皇族,无论谁为帝,于臣民而言都在情理之中,而臣亦是陛下的皇叔啊!叔侄本是一家,臣难道不比张文表与陛下更亲近么?”
“故而今日臣虽然和陛下起兵交战,但臣却无一丝一毫不敬陛下之心,臣攻打的是张文表,而非陛下。陛下请想一想,先帝已然逝去,皇子只余陛下一人,之后谁为天子?大唐天下还不是陛下您的。
这也是臣与楚地只敢以楚为国号,而万万不敢以唐自立的原因。陛下,你我何必兵戈相向,杀个你死我活?”
“话到此处,陛下若仍是不容于臣,那臣也无话可说。确实臣之前对陛下有所不敬,臣的一些行为也让陛下猜忌。但臣一番丹心如日月,陛下怀疑也好,不信也好,臣也没法改变,但让事实说话。
臣此番兵临城下,本可一举攻破扬州,但臣没这么做。因为臣兵临扬州城下的目的并非要攻入扬州,威胁陛下。
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诛杀叛逆。臣要除了张文表这个引发我大唐诸般祸乱的首恶,那样陛下也能逃脱出此人的掌控。
张文表一死,臣便引兵南下攻伐江南,收复金陵,之后臣便退位自去国号,臣会告诉天下人,臣愿意拥戴陛下为大唐唯一的皇帝,天下唯一之主。
陛下若对臣还有忌惮的话,臣可以退隐山林,不再担任任何职务。待臣平息了叛乱,诛杀了所有乱臣贼子,平息了纷争之后,臣的心事也了了,臣也对得起先帝对我的恩典了,臣辞官归隐也了无遗憾了。”
“陛下,臣若不杀张文表,臣是绝不会退兵的。臣不想攻城,除非臣不得不为之。臣已经剖白心迹,希望陛下也三思而行。臣恭候陛下决断。臣李源顿首叩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李从嘉呆呆地坐在那里发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傍晚时分,张洎接到了李从嘉召他入宫的旨意。张洎连忙赶往宫中,内侍告诉张洎,陛下在静妃住处,请张洎去静妃处见驾。
静妃便是张洎的妹妹的封号,听到陛下要在妹妹的住处召见自己,张洎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他赶忙在内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后宫之中。
静妃的住处是原大唐皇后钟氏的行宫居所,原本是雅静素洁之所,但静妃嫁给李从嘉搬进来后将原本的安歇摆设全部移除,连院子里的几株丰饶的花丛也全部连根刨去,栽上了静妃喜欢的草木。廊柱亭阁也全部重新换了颜色,一处素雅之所此刻却富丽堂皇金光灿灿,散发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张洎进了西侧的暖阁中等待着,不久后静妃来到了暖阁之中。按照规矩,张洎先给自己的妹妹见礼请安,之后静妃才行兄妹之礼。
“陛下正在沐浴,一会儿便来见兄长。趁此机会,小妹来跟兄长说说话。兄长身子可好?嫂嫂身子如何?”落座后,静妃笑盈盈地问道。
张洎微笑道:“臣还是老样子,静妃娘娘不用担心。你嫂嫂也还是老样子,就是念你念得紧。”
静妃笑道:“改日请嫂嫂进宫来叙话便是。倒是兄长,切莫过于操劳,朝中的事情自有人去做,你何必争得头破血流的。”
张洎皱眉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我何曾跟人争得头破血流了?”
静妃叹道:“兄长何必瞒我,我难道不知么?陛下明里暗里也说过几句,小妹可不是傻子。兄长和淮王之间生了龃龉,倒也不必隐瞒。”
张洎愣了愣,随后低声道:“我争也不是为了我自己,小妹,你不知朝堂之凶险。我张洎冒了巨大的风险才有今日,小妹你才有了这静妃的名号,但你以为在朝中立足有那么容易么?若我今日不争,他日便会很快被张文表所排挤,甚至被赶出朝廷,这些事你又怎会明白。”
静妃轻叹道:“这些事我是不懂的,也不想知道。但现在的局势异常凶险,难道不应该上下一心对外么?城外十几万楚军兵临城下,陛下寝食难安,这时候兄长还是不要再惹陛下烦心为好。”
张洎点头道:“我自有分寸,娘娘放心便是。对了,你可知陛下召见我是为了何事么?”
静妃沉吟了片刻,摆了摆手。
两名宫女退出了门外之后,静妃才低声道:“我先来见兄长便是要跟兄长说一声,叫兄长心里有数。今日午后,陛下接到了城外那李源送进来的一封信。那封信我也看了,大致意思是说,此次楚军兵临城下,是为了诛杀首恶,不是为了和陛下为难。信上说,只要陛下答应他的要求杀了恶贼,楚军便会退兵。”
张洎愕然道:“诛杀恶贼?谁是恶贼?是我么?”
静妃噗嗤笑了出来,道:“兄长,你也太多心了,你的官才多大,李源他干什么要针对你?”
张洎脸色通红,沉声道:“兄长可不是多心,你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先不说我是陛下心腹的事情天下皆知,就说昔日陛下在朗州干下的那些事情我也有份,李源如今已是一国之君,大军又兵临城下,他岂能放过我?所以我才紧张得很。”
静妃叹道:“兄长,多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原是苦读圣贤书的才子,昔日又为何犯下那等——”
张洎怒道:“我们原本乃是市井小民之家,若我不那么费尽心机邀得圣宠,你能嫁给皇帝当妃子么?你倒是来怪我。”
静妃愣了半晌,低声道:“小妹可并不想当这个无权无势的妃子。”
张洎忙低声喝止道:“不要乱说话,传出去你可完了。”
静妃叹息一声皱眉不语。张洎道:“莫要多想,多想些手段让陛下离不开你,将来若有了皇子,母凭子贵,你便熬出头了,知道么?”
静妃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张洎不想在这话题上多纠缠,低声问道:“那首恶不是我,难道是张文表么?”
静妃点头道:“正是他。那李源信上说,若陛下能杀了淮王的话,他便立刻撤兵,承认陛下为大唐天子,甚至愿意退位自去国号。他的目的便是要肃清叛逆首恶,让陛下能够自主地执掌大唐事务,以报先帝之恩。”
听到这里,张洎冷笑道:“果真如此,那可太好了。这一次张文表怕是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了。”
静妃皱眉道:“兄长,你相信那李源的话么?连小妹都觉得那封信乃是离间之用。”
张洎冷声道:“你说的没错,李源所言当然是假,但纵是假的,我也要让它变成真的,这可是除掉张文表的最好机会。此人不除,将来我必毁于他手。何况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回若不是李源兴兵来犯,恐怕他早已弑君篡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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