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效坤大手一挥,忽然提议道:“老弟,看在俺俩这段缘分上,要不俺俩拜个把子吧?”
“好啊!”江连横忙说,“张大哥,实不相瞒,老弟早有这份心意了,就是始终没好意思开口,怕你为难。”
“嗐,这有啥为难的,早该拜了,来,说拜就拜!”
“就在这拜?”
“哎呀,老弟,哥的情绪都到位了,你就别挑挑拣拣了,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人!”
说罢,张效坤便霍然起身,满屋子乱转,像猪要跳圈;江连横怔怔看了半晌儿,才发觉他是在找方位。
雅间里没有神龛,那便敬拜这皇天后土,四面八方。
先贤在上,管鲍、知音、刎颈、舍命、胶漆、鸡黍、忘年、生死,是为八拜之交。
江连横是门里人,对拜把子这套流程早已烂熟于心,可张效坤却是个半开眼,心里没有规矩,只有感情,倒也算是省却了繁文缛节,返璞归真了。
心急情切之下,张效坤也顾不得许多,干脆指了指门口,提议道:“老弟,要不咱俩就从这边开始,转圈儿拜吧?”
“也行。”
江连横笑着站起身,还未等走过去,就见张效坤先行下跪,唬得他也赶忙如此照做。
“张大哥,说点儿啥吧?”
“不是都在酒里了么?”
“啊?这好像是两码事儿吧?”
“嗐,说别的都没用,到时候还得事儿上见!”
话虽如此,誓词总是难免,只不过说得很干脆。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兄弟二人,义结金兰,福祸同担,实鉴此心!
言罢,只听“咣咣”两声,头点地,再起身时,便是结义兄弟。
未曾想,恰在此时,门却开了。
“来喽,江老板,咱家掌柜的听说您来了,特意给您加了两道——”
堂倌进屋一愣,见两人跪在面前,正仰头盯着他看,便不由得眨眨眼,问:“哟,您二位这是……东西掉地上了?”
“滚出去!”
江连横和张效坤齐声暴喝,吓得堂倌撒丫子就跑,跑到半道,又返回来把房门带上,连声抱歉,不知所言。
小小一段插曲,无碍哥儿俩的雅兴。
八拜过后,两人重新入座,彼此便又觉得亲近许多。
张效坤重拾往日本色,话就渐大,呵呵笑道:“老弟,你说的对,俺的仕途,可能马上就有转机了。放心,哥不会白吃你的,这不要打仗了么,呵呵,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多的俺也不说,你看到时候哥咋报答你就完了。”
江连横接过话茬,却说:“大哥,说起打仗这事儿,我家里有个弟弟参军,以前都是在奉天周边驻防,时不时还能回家看看,最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信了,你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他现在混哪个师团去了?”
一听这话,张效坤便愁眉不展,吧嗒吧嗒地直嘬牙花子。
江连横见了,就问:“大哥为难?要是为难就算了,不要紧,我再托别人问问。”
“不不不,俺没啥为难的,关键是……”张效坤叹了口气,“关键是俺在参谋部,真是说不上话呀!”
“受排挤了?”
“嗐,兄弟,张大帅身边有小人呐!”
细问之下才知道,张效坤现如今在奉系军阀中,实属边缘中的边缘,位置极其尴尬。
奉张集团的老骨干,嫌他是个外来户,对他怀有戒心;新派之中,无论是士官派,还是陆大派,都看不上他的出身,更看不惯他的胡匪习气。
新旧两派都不待见的情况下,张大帅虽有爱才之心,却因种种谏言,始终不肯对他委以重任。
如此一来,尽管张效坤在参谋部挂职,奉天的军政大计,他却一概不知。
更何况,他原本就是从直系转投来到奉系,又怎可能一步登天,混进奉系的核心高层?
江连横闻言,便出言宽慰道:“没什么,回头我再问问别人,来,咱们喝酒!”
不想,张效坤却伸手盖住杯子,忽然正色道:“老弟,听俺一句劝,你最好也别多问。”
“为啥这么说?”
“兄弟,打仗不是儿戏,各师团混编换防,那都是总参部才知道的事儿,你问多了,反倒会害了你弟弟。”
“这……问问而已,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没在军营里待过,俺可知道,军营里最看不上那些拉关系走后门的人,除非你是老张那哥几个的儿子,那你当俺没说,不然的话,你问的越多,人家越有可能派你弟去执行危险任务,尤其郭鬼子,治的就是他这种兵。”
江连横毕竟没有行伍经历,听了这话,方才如梦初醒,连连点头说:“有道理,这就是人呐!”
“那可不!”张效坤说,“不过,你弟要是不在奉天,那大概率就是被换防到京郊或者军粮城去了。”
“他以前是警卫团的人。”
“那咋了,俺这先兵营,今年都跟着秋操了,真要打起来,学员兵也得上,何况他现在可能都不是警卫团的了。”
“这倒也是,关键是我媳妇儿总担心他,想打听打听,至少知道人在哪也行呀!”
“别打听了,这回张大帅的儿子都得上,你还打听什么?”
江连横并不感到意外。
事实上,去年张大帅突然下令,派少帅去吉省剿匪时,很多人就已经猜出来,这是以剿匪为名,让太子爷练手去了。
话到此处,江连横不禁追问道:“大哥,那你这次有啥任务?”
“不知道。”张效坤摇了摇头,“俺跟直系那帮人都挺熟,这次估计不会给俺多大机会,但也不一定,谁知道呢,战场上瞬息万变,没准哥哥俺就起来了!十年一运嘛!”
“是是是,那老弟就先提前祝贺了!”
如此又喝了许久。
临要散席时,江连横忽又掏出银票,递过去说:“大哥,这钱你拿着,以后该去我那玩儿,照常去就行了,只是别再赊账,我倒没什么,只是你好歹是个将军,带弟兄们出去耍,老打白条也不好看,缺钱你就跟我说。”
未曾想,张效坤竟然罕见地回绝道:“老弟,算了,俺俩第一次见面,你就给了俺一盒金银首饰;第二次途径奉天,你又给俺拿了不少盘缠;算上刚才那些欠条,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也该是哥哥报答你的时候了。”
“拿着拿着,以后再说。”
“嗐,没跟你假客气,俺在城里也耍不了几天了,幸亏你今天来找俺,不然的话,过两天先宪兵也要收紧了。”
“这样啊……”江连横沉吟片刻,接着便说,“那就可着今天来,喝痛快点!来,我干了,你随意!”
“嘿,老弟,成心寒碜俺是不是?”张效坤两眼一眯,笑骂了几句,随即举杯贺道,“干了,哈哈哈哈!”
两人仰头酒尽,不觉间,窗外便已然全黑了下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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