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精舍三房自带独立庭院,挂画屏风无不是大家精品,自然是一等一的遮奢住处。
但一日三十二两银,哪怕洪范来花都觉得烫手。
七月初十,他一大早便打发沈鸿几人出门寻牙人看房,未久却由龙魂树处感应到有星君驾临客栈。
来者竟是胡庄。
他是送宅邸房地契来的。
水心城一别,胡庄六月底抵达神京,此后每日着人留意掌武院动静,顺藤摸瓜便寻到了洪范的落脚处。
这一切自然是遵循萧楚的安排——如此细心周到,又让洪范生出些对镜自照的感觉。
两人用过午饭,一同去看了房子。
三进带马厩和一个小花园,位置在南城,不算太中心,虽远比不上朝日府,但市价也过千两。
有了景焕行的合作,洪范与萧楚已有了不小的利益绑定,这点分量的礼物不算什么。
于是他欣然笑纳,只回绝了随宅奉送的几位使女仆役。
七月中旬,一行人忙着布置新居、熟悉邻里、雇佣人手,刚妥当些便先后被翰林院学士与东宫少詹事找上门来。
显然在上头看来,洪范在胜州的一番功勋远超昔日洪坚守卫金海,以至于朝廷与皇室各有封赏。
前者宣读圣旨,封他为“武德将军”;这是正五品的武散官位,俸禄三千石,没有具体职务。
后者带来了太子私人赏赐的金银绢帛,折合过三万两银,还有一封谢文洋洋洒洒,核心思想是“全靠你小子给力我老妹才没被乱界祸害残废”。
由此看来,太子与长公主的私人关系不错。
七月廿,洪范拜见了常驻神京器作监的术圣韩安澜。
后者修为只天人交感,时年八十七,主要学术建树都在数学分析方面,最得意的成果是发现了“安澜公式”——e(ix)=cos x+isin x——这个公式建立了三角函数和指数函数的关系,在数学分析和复变函数论里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另一个世界,它被称为欧拉公式。
以洪范的能力,要征服数学佬实在太过容易。
在众目睽睽下,他基于安澜公式当场写了三个推论。
一,将x=(α+β)
带入e(ix)=cos x+isin x,
展开得到
e i(α+β)=e(iα)e(iβ)=(cosα+isinα)(cosβ+isinβ),
再展开后分离实部与虚部,直接得到三角函数的和角公式。
cos(α+β)=cosαcosβsinαsinβ,
sin(α+β)=sinαcosβ+cosαsinβ。
二,关于常微分方程y’’+y=0
设解为y=e(kx)
代入方程得特征方程
K2+1=0,根为k=±i,
利用欧拉公式,得到通解:
y=C1e(ix)+C2e(ix)=Acosx+Bsinx。
三,将π带入e(ix)=cos x+isin x,
得到e(iπ)+1=0——一个关联了五个基本数学常数、极具美感与艺术性的恒等式。
这些固然都不是很大的成果,但已然深深震撼了在场的几位器作监学者,更让洪范被韩安澜引为知己。
七月廿三,萧楚完成了历时两个月的募捐旅程,回到神京。
洪范第一时间递了帖子,三日后登门拜访。
仙德(萧楚封号)公主府位于北城靠近皇宫的权贵区域,门外守卫身着红色神禽罩衣,显然是胜遇军所属。
能在神京内使用私军毫无疑问是权势的体现,而大多未婚的大华公主连独立府邸都不会有。
比邻一池碧水,洪范远远眺见与从前不同的萧楚。
未佩重甲亦不着武服,内系一条青色长裙,外披一件薄能透光的明黄大袖对襟纱罗衫,除了一支点翠凤头簪外没有戴别的首饰,只以一条浅紫素帔绕过颈部垂于身前,作为仅有的装饰。
侍女停在连廊之外。
洪范走入四面牡丹榭,见萧楚凭栏靠坐,足尖挑着只红绳木屐,正欢快喂鱼。
“殿下面带喜色,想必募资顺利?”
他笑道。
“胜遇军的银子又不是花给我一人,能有多难找。”
萧楚回眸一瞥,得意道。
“世家郡望见本公主登门,总得掏几个月花销出来;我这回走了三州之地集腋成裘,已经给胜州那边凑够八成。”
她说着洒出一大片鱼食。
“只不过我昨日去找皇兄打秋风,本想填上最后的口子,他却说月初刚给贺州北疆发过去一批饷银,又额外掏了一笔给你,却没有多余的留给我了。”
这话带着玩笑般的埋怨。
“我听闻镇北卫素来自行其是,朝廷还给他们发饷吗?”
洪范主动忽略了后半句。
“发啊,怎么也是大华疆域,还能不管?”
萧楚白他一眼。
“明面上朝廷每年都能收到蒯叶山脉以北的税银,当然数量不大,远不如拨付过去的粮饷;而镇北卫也承认中央派遣的流官,无非没有他们点头,这些官员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局面何至于此呢?”
洪范顶着萧楚的虚眼在水榭另一侧的栏边坐下。
“地理上相隔,文化上迥异;但归根结底还是从十三王之乱开始。”
萧楚毫不避讳。
“一番内乱之后,神京虽保全,中州却整个饱受重创;自那以后数十年朝廷财政和军威都很不足,对贺州蒯叶山以北既帮不上也管不着。镇北卫在巨灵威胁下自谋出路,可不得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这几日在神京如何,我送你的院子还得用吗?”
她转开话题。
“挺好,只是我初到神京,譬如浅水之鱼陡入汪洋,多少有些陌生惶恐。”
洪范回道。
“装模作样。你都敢在当朝公主面前不请自坐,还知道个什么惶恐?”
萧楚哂道,弹出一颗鱼食,打在一尾格外强壮拼命争食的白背锦鲤额顶。
鱼群受惊骤然纷散,如彩花之凋零。
“你既有心来看我,我便勉为其难与你摸摸神京的深水。”
萧楚拍拍手,啪一声把木屐踏回足底,起身踱步。
水榭里起了阵香风,盖过水腥气。
她个头过了一米七五,矫健匀称,哪怕穿着裙装也有勃发之姿。
洪范注意到萧楚裹了胸,但没裹太紧,以至于颇分神。
“神京不好得罪的人不少,除了宗室,最不好相与的肯定是你如今的顶头上司。”
萧楚走到水榭另一头,撑着栏杆,站在午后温柔的日光里。
“你应该也听到了一些关于山长的事——急躁、牛脾气、厌恶人情世故、不体恤下属,所作所为哪怕作为武圣也多少显得狂傲……”
她欲言又止。
“这些评价都不假,不过难相处是他,有担当也是他,整个神京最能扛事的恐怕不是我高祖父,还是他。”
萧楚说到这里,不得不语带钦佩。
“东面镇住两大封国,西面收回淮阳三郡,北面挤压镇北卫——七年前是山长亲自北上与寇非面谈,才能在这七年往蒯叶山脉以北每座城池都塞进个武监。”
“如今依靠这些基础,朝廷在镇北卫的影响扩大不少,偶尔借着拨付钱粮还能安插些中层军将。总之面对山长我父皇也得陪着小心,全神京敢在他面前随意些的也只我高祖父吧。”
说完关奇迈,萧楚兜转回来,手里随意甩着霞帔的一端。
“器作监体量大牵扯广,与我皇兄联系紧密;不过我听闻你在五位术圣那里都有老大面子,用不着外人置喙。”
“朝中八部之外还有监察院,这一部着实神秘,我也说不清他们日常都做些什么。监察院的院尊姓观讳千剑,我见过几次,记得小时候他便在位,很得我父皇与皇兄敬重。
嗯,这么说吧,三榜搜罗天下高手、尊卑不避,但天下人不知唯有监察院武者不在榜中;另,凡是食心无常与紫无常有事,都是监察院私下处理。”
洪范心中了然。
风烨熠无常境里的天罡神风已经够吓人了,而监察院能干涉两个魔神死亡留下的无常境,可见底蕴深厚。
“朝廷之外,神京还有三公四侯的说法。”
萧楚从石桌果盘里拾起一枚荔枝,语气轻松下来。
“三公申、周、陆,四侯步、祖、尚、姜;其中三公族内均有天人,四侯有复数元磁——你之前住过的定心精舍,就是怀远公陆家的产业。这七家人大多与掌武院不太对付;当然,比神京为山,山长就是猛虎,他们轻易不敢对缇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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