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二十八、未牌时分、长安城长乐坊、云起客栈】
落羽虽中了南宫不语一掌,所幸受伤不重。他急切间施展轻功遁逃,但见师兄落阳却被官兵给捉了去。他心中焦急万分,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先回到了云起客栈内。
落羽回到客栈之后,与三位师弟把经过说了。得知大师兄身陷青衣卫,落云与落星俱都吵着要去劫狱。落羽心知对手的厉害,却摇头叹息道:“对手武功实在太强,我们若贸然前去劫狱,只会白白送死……”
四人中以三师弟落霜的性格最为沉稳内敛,当下他便说道:
“二师兄,眼下,孙师兄已不在人世,大师兄又被狗爪子给抓了,我们既然救不了大师兄,留在这里只有徒增危险!要不我们赶紧先回少山,找师傅去想想办法……”
落羽低头思忖了片刻,道:“也只有如此了……这样吧,落霜和落星带着小文,先赶回少山。我和落云留在长安城,看看还能有什么法子,救出师兄。”
落云与落星毕竟还是少年,此时大师兄不在,自然以二师兄为尊,见落羽既已做了决定,便不敢有违。
落羽安慰了众人几句,便决定带领众师弟立即出发。他这一路上见官兵盘查甚严,心中忧虑,唯恐官军闭门全城大肆搜捕,这长乐坊距离永兴坊又太近。眼下,只有先行出城,让落霜带着落星与小文立即动身赶回少山,自己则与落云在城外随意找一处荒山破庙即可。
众人收拾好行装,正要出门,却见房门打开,落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大师兄,你回来啦!”众人一见落阳自己居然能脱却牢笼,只身回到客栈,尽皆齐声欢呼。
原来,落阳被徐恪救出之后,在小巷中兀自运功打坐,忽见旁边有人推了一辆小车经过。落阳等不得徐恪叫来马车,立时从怀中掏出了些碎银,央求车夫将自己带上。
落阳尚未运功冲开穴道,腿脚仍旧绵软无力,走路自然踉跄不稳。那车夫以为落阳是个双脚得了风痹的病人。他既然收了落阳的银子,便好人做到底,将落阳搀扶到小车上躺着,又一路将落阳送回了客栈,直至扶到了客房的门前,这才离去。
落羽见落阳两处大穴受制,忙将落阳搀扶至床上打坐。无奈南宫不语的点穴手法独出一路,落阳运功急切,仍是无法冲开穴位。
这师兄弟五人中以落阳武功最高。见大师兄都无法给自己解穴,余人只得守在四周,静等落阳打坐运功。落羽更是出语宽慰,让他师兄切莫心焦……
落阳垂目收心,默念师门心法,运转体内真气,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才悠悠睁眼。他起身跳下床来,活动双脚,见自己已然身法如常,忙道:
“师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众人提了行李,结了房钱,急急地奔出了客栈之外,才刚刚转身走到了一条巷子里,迎面就撞上了一大队官兵。
落阳急忙率领几位师弟转身而走,身后又是一队青衣卫人马杀到。为首一人,一身蓝袍,腰上挎着两把钢刀,骑着高头大马沓沓而来。只见他,年纪四十有余,身形略胖,大鼻小眼,额头之上已然谢顶,一张脸上疙疙瘩瘩满是油光,颌下胡乱地长着几绺短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南安平司千户裴才保。
裴才保见了落阳等人,忍不住嘿嘿笑道:“落阳公子是吧?多亏你啦!带着我们找到了你藏身之地,果然就是你们劫了孙勋的儿子!”
落阳闻听此语,方知自己早已落入了对方的圈套,想来自己离开青衣卫之时,便已被他们秘密跟踪。
“好你个徐无病啊!都怪我一时轻信,怎知你如此狡诈,竟然假意救我,暗里却派人盯梢!”落阳心念到此,不禁怒火中烧,朝着裴才保大喝道:“狗贼!废话少说,今日让你们瞧瞧本公子的手段!”
裴才保狂笑道:“大胆贼子,如今你们已被我青衣卫重重包围,还想做困兽之斗么!今日本司出马,就算你们长了翅膀能飞,也休想飞出本司的手心!哈哈哈……”
言罢,裴才保将手一挥,巷子两边的几十名卫卒就提刀冲了进来。落阳与落羽各自提剑护住两边,与卫卒们斗到了一起。这师兄弟五人中,落霜擅腿法,落云用掌,落星则拔出了宝剑,守护住孙习文。
落阳以剑法闻名,当此时更无犹疑,一出手便是春秋三剑。这三招剑法乃是落阳平生最为自负的绝技,每一招都分三剑刺出,每一剑又有三种变化。他这三招九剑二十七变一出,只是眨眼间,就有十七个卫卒被刺倒在地。这十七人当时冲在最前,还未看清落阳剑招,便已然眉心、胸口中剑,他们倒地都没来得及哼哼一声,就已气绝。
其余卫卒见落阳剑法如此凌厉,顿时吓得纷纷退在两旁。落阳趁此机会忙对落羽喊道:“二师弟,你快走!回师门去!……”他环顾四周,光是巷子里的人马就不下百人,巷子外面更不知还有多少埋伏。如今,他师兄弟五人中,也只有落羽可以飞身上房,从屋顶逃脱。
“尔等退下!布阵!弓弩手准备!”裴才保见落阳果然有些功夫,不禁也是一愣。他急忙下令手下变动阵法,两边的卫卒纷纷退后,列成扇形,围住了落阳等人。前排的刀盾兵用巨大的盾牌形成遮挡,后排的弓弩手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被围在中央的六人。
“大师兄你走!我来殿后!”落羽也朝他师兄喊了一声。他心道我虽轻功尚可,但师兄你的轻功其实也不差。此时的形势,若能凭轻身功夫飞檐走壁迅速脱逃的,只有落羽和落阳两人能够做到。落阳不愿逃走,落羽又岂能独自逃生?
“本司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你们愿意投降,本司就免你们一死,若你们再负隅顽抗,可休怪本司无情,立时就要放毒箭了!”裴才保在马上大声喝道。
裴才保心中也有顾虑,此时青衣卫的大批人马围在小巷中,若骤然放箭,难免误伤到自己人。这些箭弩可都淬有剧毒,中者立毙。
不想他稍稍犹豫之际,便见落阳身子跃起,已然凌空朝他一剑刺来。落阳此时更无犹豫,知道一旦对方毒箭齐发,自己六人势难幸免。这擒贼自然要先擒王,落阳人在空中,长剑斜斜向下,密如急雨般地刺出,正是他的绝技“春雨晚来急”……
裴才保“哼”了一声,掣出双刀,飞身离了马鞍,迎着落阳的剑势而上,使了一招“龙盘凤翥”。一时间,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二人均感虎口一麻,各自都是佩服对方内力了得。
裴才保使得正是他家传“裴家刀法”。他这刀法以快闻名,用的原本是单刀。但裴才保也是一位武学奇才,他在家传四十八路快刀的基础上,更是自创了三十二路左手刀法。对敌之际,他双刀连出,刀法变化无穷,这“裴家刀法”的威力自是增了不止一倍。
此时,裴才保眼见对手剑招凌厉无比,心中自不敢怠慢,一出手便使出了全力。他双刀飞舞,以快打快,与落阳的“暮雨剑法”斗了一个势均力敌。只见刀风迅猛、剑势轻灵,暖阳下刀光闪闪、冷风中剑气潇潇,转眼间,两人便已战了二十余招……
另一边,裴才保手下的四个百户也各挺兵刃上场,与落阳的四位师弟斗在了一起。这四位师弟虽各有所长,但论剑法却是落星最为卓绝。然此时,落星一边持剑与对手相斗,一边还需护住孙习文,久之难免手忙脚乱了起来。
落阳的剑法本在裴才保之上,但他今日先是在孙府大门外受了青衣卫两大高手的一拳一掌,后又被南宫不语腰眼点穴,如今刚刚冲开穴道,毕竟身法不甚轻便。此时,两人相斗一久,落阳便渐感体力不支。他心知再耗下去,拖得愈久愈是危险。匆忙中,落阳挥剑斜上,使了一招“山迎晓日”,逼得裴才保横刀格挡。然他这一招却是虚招,此时急忙寻了一个空档转身,奔回了四位师弟之旁。
落阳脚步不停,长剑疾挥,剑尖乱点,分从四个方向刺出,使出了他另一计绝招“夏雨打孤蕉”。这一剑四面八方刺出,顿时逼得四名百户招架不迭,四散退了开去。落阳一提孙习文的身子,急道:“快走!从这一面杀出去!”
“师兄闪开!”
落阳全力迎战四个百户之际,身后便露出了老大一个空档。那裴才保一直紧随其后,岂能错过这一个良机?他右刀往前,一招“龙游九天”,满以为必会砍到落阳的后背,谁料想,落霜见大师兄危急,抢步上前推开了落阳。这一刀便送进了落霜的前胸……
只见落霜胸口中刀,口喷鲜血,兀自紧紧抱住了裴才保,奋力狂呼道:“师兄,快跑!”
落阳悲愤莫名,挥剑就要上前拼命,却被落羽一把拦住,急道:“师兄快走!能保一个是一个!”
此时哪还有时间容他细想!落阳左手抱住了孙习文,与三位师弟朝另一个方向拼力冲杀了过去。落阳心知落霜胸口中刀必然不活,满腔的悲愤顿时化作了冲天的杀气。他见人就杀见人就刺,所使的剑法招招都是拼命。他身前的卫卒虽众,但见落阳杀红了脸一副地狱恶鬼般的模样,也吓得纷纷退到两边,无人敢撄其锋芒。
裴才保从落霜的胸中拔出了钢刀。落霜前胸的创口立时鲜血长流,他气力衰竭,双手的环抱也自松了。裴才保推开了落霜,见落阳等人已然杀出了重围,急忙命人全力追赶。
落阳率领众人奋力拼杀,终于闯出了小巷。此时他们五人的衣衫已尽皆染成了血色。落阳不敢耽搁,出了小巷便即往前狂奔……
未曾想,才刚刚奔出几十步,兜头就是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落将下来。落阳领教过这“飞天罟”的厉害,急忙放下了孙习文,提一口气高高纵起,那一张大网被他身子一顶,便又冲上了半空,这下降之势自然慢了许多……
“你们快跑!”落阳喊了一声,他自己的身体却已经被缠绕于大网之中。他是拼了自己一人被缚,也要让其余四人脱逃。
眼见如此,别无它法,落羽拉起了孙习文,与其他两位师弟夺路奔逃。他虽心中悲愤,但当此危急之时,也只有逃的一个是一个了……
落羽奔出了几十步外,渐渐地离追兵远了。他见身后的落云气喘吁吁,有点跟不上来,忙回头问道:“落云,快呀!怎么回事?”
“师兄,你们先走!”落云急道。
落羽仔细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惊。原来,刚才众人奋力拼杀之时,落云左腿已然中刀,刀伤虽浅,但此时奔跑牵动,伤口处鲜血兀自汩汩而流。落云失血太多,眼下已经跑不动了……
落羽只得将孙习文交给落星背负。他自己则背起了落云。便是这么迟缓了片刻,又有一队青衣卫人马已然赶到了面前。为首一人,长身玉立、气定神闲,正是自己日间在孙府大门外遭遇的南宫不语。
此时前有南宫不语阻挡,后有大队官兵正在杀来。落羽不禁暗叹了一声:“天要亡我少山啊!”他此时若放下落云,施展轻功,纵身脱逃,或有一线生机。然于此危难之际,落羽又怎忍抛却同门?
“今日就算是死,大家也死在一起吧!”落羽心念到此,便一咬牙,背负着落云,硬着头皮就往前冲了上去。然而他的武功又怎是南宫不语的对手。只是三招不到,落羽便前胸中掌,仰天狂吐了一口鲜血。他与身后的落云,两人尽皆跌倒于地。旁边的十几个卫卒,顿时如狼似虎一般,上前将他二人五花大绑。
“你还不投降么?若再不降,我便将你的师兄都给杀了!”南宫不语命人用刀架在落羽与落云二人的脖子上,朝兀自苦斗的落星冷然言道。
落星毕竟不过是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他自小在少山长大,本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一次四位师兄上京办事,本不想让他随行。怎奈落星一味苦求,落阳拗不过,这才将他一并带上。谁曾想,才到京城没有两天,便猝逢这一场变故。如今,眼看着两把青衣卫直刀正对着二师兄与四师兄的脑门,他哪里还敢多想,只得停了手,乖乖地束手就擒……
卫卒将落星与孙习文尽皆绑了,与落羽、落云推到了一起。这时,后面的大队人马业已赶到,裴才保仍旧骑在一匹健壮的黄骠马上,身后跟着已被捆绑的落阳。还有两名卫卒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的,是脸白如纸、已然昏迷的落霜。
这一场对战,青衣卫南安平司尽遣精兵强将,除了死伤了几十个卫卒之外,就战果而言,几乎是大获全胜。
而落阳师兄弟五人,包括昨日才刚刚救出的孙习文,则是全军覆没……
“南宫千户,今日多亏你及时报信,才令裴某抓住了这几条漏网之鱼啊!南宫兄神机妙算,裴某佩服!”人还在马上的裴才保,朝南宫不语略略拱手道。他见南宫不语只三两下便已得手,将剩下的四人全部抓获。再想想自己,忙前忙后,折损了几十个人手,才勉强抓住了两个。他这心里面,不由得又是汗颜,又是钦佩。
“裴千户,这场功劳可不是南宫的,得记在徐百户的头上。今日要不是徐兄弟暗施巧计,放出去一条长线,又怎能钓得了这其余的五条大鱼啊!如今这孙勋余党已被南安平司一网打尽,裴千户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呵呵呵……”南宫不语朝马背上的裴才保也拱手为礼,微笑着回道。
原来,南宫不语自被徐恪硬拉着去得月楼开始,他心中便已猜到了徐恪的用意。他便也顺水推舟,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酩酊大醉”。徐恪离开之后,他悄然尾随,也将徐恪解救落阳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之后,他又偷偷跟着落阳的小车,直至查清了落阳的落脚之处。他忙回至青衣卫通知了裴才保。裴才保本来就恼恨孙习文逃脱之事,当下立即点起大队人马,赶往云起客栈捉拿。
南宫不语对此事如此上心,一半是本职所在,这另一半自然是相护徐恪之意。他此时仍不知皇帝对徐恪刺死孙勋之事,究竟会有什么旨意。但无故杀死钦命要犯,若较真起来,可委实是逃不掉一个死罪。是以他费尽心机,明里是帮着裴才保抓捕孙勋同党,暗里倒确实是想借着孙勋同犯的抓获,抵消徐恪刺死孙勋的损失罢了。如今,他见南安平司已然大功告成,连一向倨傲的裴才保也对他道谢不已,他自然要趁机极力抬高徐恪的功劳……
而南宫不语这一席话,却被旁边的落阳等人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的落阳,眼光从自己的同伴身上一一扫过。三位师弟和孙习文被麻绳重重捆绑。落羽低头一语不发。落云左腿上鲜血还在外流。落星被捆绑得难受,眼里都是泪珠。小文双手反绑,神色依旧傲然不屈。而落霜躺在担架上却还生死不明……
“我若不听信那狗贼之言,怎会暴露师弟们的行踪?我若不急于冲开穴位,以致耽误了半个时辰,他们五人早就到了城外……落阳啊落阳,枉你一生自负,潇潇洒洒,如今你竟连几位师弟都保护不了,你还有何面目靦颜人世!”
落阳此时的心情,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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