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场病总归要好的,病好后她仍是那个果决的家主,对于那日之事,她绝口不提,只是暗地里处理了隐瞒的奴婢,再便是将杨友蘅的物件清去别院。但明面上未闹开,并不代表她不在意。恰相反,每一次看到那二人的脸,她都会想起当日的耻辱,从未忘却。
慕归雨冷笑着用修长手指抚摸杯沿,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恨意:“她们只当我死了,而我还在为她们殚精竭虑。”
“那老妇怀上那孽种之时,竟还有脸寻到我这,您猜她想作甚?呵呵,她竟想将那孽种归于我的名下,何其可笑!”慕归雨说至此处恨意大增,骤然起身,“她竟还知道要脸?她既做出此等下三滥事,还想着要脸?那我的脸面呢?!我一个家主,被亲娘占了丈夫,还生下那祸根!我的颜面何在?!她怎没想过此事若被捅漏,我要如何做人!如何做官!如何统管慕家!慕家又要因此遭受多少非议多少弹劾!她全不顾!只顾着自己那一时的纵欲,差点毁了所有人,现在还想着要自己的脸!”
慕归雨猛一击桌,双目血红,“我该杀了那奸夫孽种,才不枉为女!只可恨当时我却不得不咽下这口脓水,全慕家一个颜面……”
风临此刻好像才第一次认识真正的慕归雨,震惊与同情交织在一起,竟也生出了几分相惜。恰自己此时也是失意于内事,心中亦是悲愤难平,被她这一激,更是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想起此人平日里为自己颇多谋划,又有感激之情,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风临竟也义愤填膺,对那杨氏与慕士林生出一丝怨怒。
故而风临沉声道:“既大人难咽这口气,何必强忍?今时不同往日,若要泄恨,吾虽不才,也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慕归雨不着声色地朝她看了一眼,蹙眉道:“不愿将殿下牵扯进这些污糟事中,况且空霁一介臣子,以何颜面劳请殿下?”
风临也起身上前,拉起她的手正色道:“最初我是对你有戒心,但你素日待吾之心吾岂能不察,那点戒备之心早已抛于九天之外,而今你与吾同舟共济,当与旁人不同,吾又岂能置你之痛不顾?”
慕归雨大受感动模样,大力回握住风临的手,道:“我如此狼狈,又失态于殿下面前,实在无颜……”
风临连忙道:“论狼狈,吾又何尝不是?连自己的内府都做不得主,、又比你好到哪里去呢?权海挣扎的人从来都有千万不得已,不要在彼此面前再讲那些虚话!”
慕归雨大为动容,只道:“殿下之言,我受之有愧,唯以肝胆相报,方不辜负。”
风临回道:“吾亦不相负。”
二人经此一谈关系大为亲近,作别之时风临亦以字相称,已是不同昨日。
待送风临归府后,慕归雨独携随从返回慕园,一路面色和煦,还有心情坐于庭前赏弯月。
其身旁跟着的皆是心腹,言语之间也不掖藏,一人直言:“家主,恕奴冒犯,今夜本不必去本府,更无须走那条路,何苦惹定安王见那厮,反倒添了这许多麻烦。”
另一人也附和:“奴也不解,一路上也想请示,那杨氏身边跟从之人该如何处置?”
慕归雨手中勺一下一下切着盘中茶果,却并不吃,只微笑道:“我与她此前一直隔阂着,于日后所计总是不利。我知晓她许多秘事,她却并不知我半点,如何放心?倒不如我自己掀一道伤给她看,递一个把柄于她手中,她反倒觉自己的不是,更亲信我。”
身边人道:“奴还是觉得险。”
慕归雨笑道:“我不是狂徒,自然是有把握才做的。她啊,与曾经的殿下很像,都太重情。”
话提起故人,不免伤怀,慕归雨虽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也难免黯然片刻。她沉默一瞬,复对第二位发问的随从道:“杨氏身边之人简单,今夜处理干净就是。”
“遵命。”
“那杨氏如此下作,家主为何留他至今,倒不如奴今夜一并了结了他,也好为家主雪耻。”
“不急。”慕归雨放下勺子,看着桌前那被分割得整整齐齐的茶果块,语调沉缓,“他还有用处,且留一时。待事俱休,我会送他们一同归去。”
定安王府侧门处,寒江翘首盼回了风临,一时间又急又气,先迎了上去仔仔细细端看了一遍,见没有什么不妥才怨道:“殿下怎能这般任性!好歹同奴婢说一声,或带奴婢一道去,省得奴婢这般担惊受怕!唉……可用过晚膳?”
风临心情稍霁,轻声回道:“还未,你这一问,吾倒有些饿了。”
寒江听了此话连忙领她回园,路过白日里那接待外客的厅室时,见里面还燃着大灯,寒江心中疑惑,说:“怪了,难不成此时还有客在?”
风临道:“一道去看看吧,若真有人吾也不好不见。”
寒江也点头道:“许是当值的人惫懒了,不过万一是有人呢,去瞧瞧也好。”
寒江引着风临及一干仆从拐道上长廊,进了厅内,却见那凤至公子仍端坐在那,纹丝不动。
风临面色微凝,寒江也是诧异,连忙问道:“夜色已深,公子何故在此?莫不是先前奴婢指的宅院您不合意?还是引路的奴仆们不懂规矩?若是如此,奴婢先代为告罪。”
厅中站着四位府中男仆,听闻此言皆是一慌,本就一脸薄汗,现在是汗如雨下,一男赶忙行礼道:“殿下,姑娘,容奴禀……”
凤至却从椅上站起,出言打断了那仆人的话:“非姑娘所言,凤至自进府起一步未离此处,不满无从谈起。”
寒江赶忙赔笑道:“那公子为何如此?还请明示。”
那凤至将头转向风临,直视她道:“凤至为殿下侍,当以殿下为天。殿下离去时未曾发话安置,没有殿下的示意,凤至绝不敢妄行,故不敢离此一步。”
这话带给风临的感受实在不好,她甚至一时拿不准他是在给自己下马威,还是在表忠心,示弱。但固坐此处逼自己亲自安置他是不容置疑的了,一时间甚为不爽,出言讽道:“你是自奔为侍,不是侧夫,更不是王夫,你哪来的底气要吾亲来发落?”
“凤至虽为侍,但承圣谕入府,不是贱侍,不该受贱侍之待。况且初入府门便气得妻子拂袖而去,心中慌乱不敢妄动,等候于此也是情理之中。”凤至说罢冲她微微侧头,他双耳带了一对累丝楼台金耳饰,坠以金苏,稍一侧头便转射璨璨金光,晃得风临不得不眯眼,更为不爽。
她问:“那你想如何?”
凤至立即行礼答道:“望殿下怜悯小男子之心,准凤至侍奉在旁,莫负良夜。”
此言一出,直接气笑了风临,她上前两步,随意拿起腰边挂着的长刀,用刀鞘顶着他胸口将他逼坐回椅上,附耳道:“若你是吾,你会这样做么?”
不料凤至突然伸出手指勾住风临腰带,猛然一拉,险将风临拉入怀中,幸得风临反应迅速,抬手撑在椅背上方没有失态。
他面不改色,丝毫不慌张,反而抬头凑上前去,用他那一双颇为冷艳的眼睛望着,附在她耳边低语:“为何不会?您也不吃亏,不是么?”
风临大怒,抬起左手扼住他的脖子,道:“你好大的胆子……到底为什么来此,你我心知肚明,还真当自己是个寻常男侍争宠夺幸?安分守己些,不然吾可不会怜香惜玉。”
谁料凤至非但不惧,反而带了几分挑衅冲她笑道:“请佛容易送佛难。殿下是聪明人,既送不走,倒不如享受一番,焉知不妙呢?”
“够了。”风临推开他直起身,“吾没那个胆量。你既要吾句话,吾给你便是,回你的院待着,无事不要在吾面前晃。”
说罢她抬腿就走,再不与他多费口舌。
寒江紧跟其后,冲一旁的家仆们使了个眼色。四人立时邀凤至动身归院。
这边风临觉着那凤至十分棘手,自己若是真去了北军府中便是凤至独大,十分可怖。故而翌日一早便送信宫中,劳请皇夫出面,将自己的婚事提前,府中有位正夫也好压制。
不成想此事竟被太史局以“时年相克,无良时吉日”为由压了下来,择了个吉日在二年后的正月,还自行先奏武皇,得了武皇首肯,尔后才告与风临和皇夫。
风临得知此事大为恼火,同闻人言卿和慕归雨在那烟柳巷秘宅处商讨之时恨道:“如此便再难转圜!先前吾只还奇怪,为何那凤翔肯将儿子送来为侍,而今明了——府中无夫,独有她儿,岂不与夫无异!待到不日吾离了华京,他再与凤家来个里应外合,王府诸事寒江一人岂能抵挡?封地税收、杂事、人员安置,还有府中一干人等,吾名下属官,岂非统统展露在这凤氏面前!”
闻人言卿忧心道:“的确棘手,尤其属地钱粮不能闪失,而今我们可缺不得这个……且他本就是承旨入府,陛下轻轻一纸抬再为侧夫又不是不可能。如若您离京后,那月公子出了什么意外,将凤氏抬为正夫简直是名正言顺……”
风临心中一沉,索性道:“不然便将那凤至一道带去北边,好过留在此处。”
“万万不可!”闻人言卿连忙劝阻,“殿下切切三思。”
一直沉默在旁的慕归雨此时忽然开口:“不若杀了那凤氏,万事大吉。”
此言一出,二人噤声,风临面容复杂,倒是闻人言卿先开了口:“事不难办,只是没法给陛下交代。”
慕归雨知道此事今日难明,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多言。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事:“殿下,我寻到宁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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