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挟玉问因(2 / 2)

太女 月下卖刀郎 3826 字 2023-12-15

“好玉?”风临眼珠转向手中玉环,“这不过是孤府里采买的寻常货色,也叫好玉?”

这话与先前的何其相似,一入耳,子徽仪就泛起苦涩的笑。殿下真是个很记仇的人,每一句都要还回来。

可是,能不能别用这块玉环报复?

子徽仪望着那龙形玉环,苦笑都快要笑不出来了。

当着刘樾的面,他如她所愿说道:“殿下,这是您封王那年,我送您的生辰礼。”

“哦。”风临道,“那又如何?”

心脏猛地收紧,子徽仪抿唇,静静听着意料之中的锋利语句,“孤的东西,怎样玩,也要你管?”

子徽仪干涩道:“我是……没资格管的。但这玉环很好,磕坏了,真的很可惜……”

“可惜?”

“那时你无财无权,能送孤什么好东西。你会送给孤好东西么?”风临握着玉问他,与漠淡的神色相反,握玉的手背隐隐现出青筋,“会吗?”

子徽仪两手无比焦虑地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肉里。怎么不会呢……是啊,那时他没有钱财,没有权势,他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可给她的东西,不是买的。

他给她的,是当时他所拥有的,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是当时无依无靠、谁都可以践踏的男孩,身上所拥有惟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

子徽仪悲哀地望着她,心中无尽酸楚:殿下,我那时说的话您怎么可以忘记呢……那都是真的啊……

为什么非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非要逼问他……他要如何回答呢?如果说会,那么是不是承认了他的真心,那让刘樾如何看,如果说不会,那这玉环将会是何种命运?

他无措地站在那,不知该如何回答,快被逼到了墙角。

“说话。”风临催促了一声。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不知为何,比大吼大叫更令子徽仪恐惧,他从中感受到冰冷的怒意,汹涌到令他灵魂发抖。

“殿下,我……”子徽仪艰难张开嘴,却挤不出像样的回答。

然而风临不再等下去了,她抬起手臂,抓着玉环就要朝桌角砸去,这一砸玉环如何能承受,势必四分五裂!

眼见着玉环就要落下,千钧一发之际,子徽仪脸色巨变,竟当场扑过去。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眼前发丝飞落……

他跪在她面前了。

风临举着玉,目瞪愣在那。

为了个玉环,仅是一个玉环,他竟不惜如此吗……

子徽仪跪在地上,颤着手,慢慢伸去,毫无尊严地抓住她的衣摆,他连她的衣袖都不敢抓,只敢抓衣摆的末角,几近哀求地说:“殿……下……从前的事,是我对不住您,您实在气,不如打我……物件不会说话,您放过它吧……”

“如果您实在讨厌这块龙玉环,我愿意出钱买回它……”他抓着她的衣摆,此时声音已经哽咽,“别砸……别砸好不好……”

风临有一瞬的沉默,黑眸看着他,那一刻不知在想些什么。可再开口时,话语仍是冷静得近乎残酷:“孤再问最后一遍,你为何不让孤砸它?”

“我……”子徽仪被逼得无措,简直快要疯了,却还是不知该如何答她,只能抓着她哀求道,“求您了……别……”

他不说,风临也不再逼问。她缓缓放下胳膊,子徽仪以为她放弃了砸玉念头,眼中闪过丝亮光,刚想伸手去接,不料风临突然抬步离开。

她走得那样快,简直像一阵风,瞬息将子徽仪落在远处,子徽仪大惊失色,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走,心中惊慌不已,再顾不上其他,连忙从地上爬起追出去。

一向以仪容闻名的他,生平第一次被衣袍绊到,重重摔在地上。

可他没有时间去疼,风临就要不见了,他爬起来就带着身尘灰去追。他拼尽全力飞奔下楼,追着风临一路来到楼阁后的池塘边。

前方,风临已在池塘边停住了脚。

“别……不要……”意识到什么,子徽仪发了疯般跑上前。

月光下,风临攥着玉环的手缓缓举起,洁白无瑕的龙玉环在夜空下绽放出最后一缕皎洁的荧光,接着划出一道白线。

子徽仪拼命跑过去,却亲眼看着风临高高扬起手,将玉环狠狠砸进了池塘里。

“噗通——咚——”

“不!!”

少年悲伤的喊声没能盖过玉环落水的声音,它一路沉底,带起沉闷水泡声,他甚至听见了它磕在石头上碎裂的声音。

“不、不!不要!!”

子徽仪脸上涌出浓重的哀戚,眼睛在那一刻闪出出丝绝望。

动作不过是瞬息之间,只是在他的眼中漫长。

在玉环落水的瞬间,子徽仪在岸边伸着手,朝着它残影使劲去够,直接追着它要跳往池塘。

在他腾空跳进水的刹那,一只苍白的手极为迅速地搂住了他的腰,往后一带,以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环抱着拖住,向后退了三步。

子徽仪没能碰到水。玉环孤零零地坠了下去,一声闷响传来,碎了。

空荡荡的,四周突然就静下来了。

子徽仪呆滞地望着水面,看着杂乱的银色波光纵横激荡,如玉环的哀嚎,直至涟漪慢慢平复,水面静谧如镜。他望着,忽然面容痛苦地拧起,颤声道:“不……不!”

“放开我!”子徽仪拼命挣扎,竟全然不顾身后人究竟是谁了,仿佛理智尽失,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奔下水去。

风临单身环住他纤细的腰,又往后退了一步,才开口道:“别闹。想死也别在孤面前。”

子徽仪忽然静住了,他没回头,只是呆呆望着水面:“闹……你觉得我在闹?”

他不再挣扎,两手却抓住风临的手,大力将她的手扯开,“我们不是已经决裂了么,那么我做什么也不需要你来管。殿下不用担心,这池塘浅的很,看着还不到腰,淹不死人。”

说着,他回过头来,用毫无光亮的眼睛看着她问:“难道殿下还心疼我,所以才不让我入水?”

风临冷着脸,一把松开了手。

子徽仪惨淡一笑,转过头,一步一步迈向前,抬脚踏入冰冷的池塘水里。

在绣鞋踩进水里那刻,风临下意识张开口,可惜,她终究将话咽了下去。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对对方的关心已变成了对自己的辱骂。好像谁承认关心对方,在意对方,谁就成了这世上最卑微的笑话。

前方,子徽仪已经半个身子没入池塘了。

池塘的确不深,但三月初的池水仍然冰冷,待久了亦刺骨。可子徽仪像是感知不到寒冷一样,半个身子站在水里还不够,居然还俯下身去,让上半身也沾了冷水,伸手在池底不停摸索。

不用多久,他就冻得脸色发白,但他执拗地在水里翻找,甚至整个身子都被冷水浸透也在所不惜。长长的黑发垂浸在水中,冻成一缕一缕的墨,粘在他发抖的身躯上。

岸上风临抿唇冷望,下颌绷紧,手几次握放,终狠下心来,扭头离去。

身后池塘在转身后传来水花声,像是摔了。才迈出两步的长靴登时狠狠急刹,像气恼似的,原地转了回来,在泥地上留下两个深凹。

墨色衣袖翻飞,池塘中大水花响起,风临大步踏进水中,狠捞起子徽仪的腰,直接将他自水中拖起。

动作激起水浪,子徽仪亦在这瞬间捞到了什么,两手飞快在池底抓起,握着它们,他不再反抗,由风临拖拽。

风临不发一言,将他自水中拖出,待到岸上,狠狠松开手将他撇在地上,抿着唇望他,隐隐咬着后槽牙,只是表情仍看着冷淡。

子徽仪用手臂撑着,自地上慢慢爬起,跪坐在那,抬头用湿透的眼望向她,睫毛与发丝滴下颗颗池水。他已分不清她眼中是愤怒还是厌恨,都是冷冰冰的。

自嘲笑了下,子徽仪低下头,浑身湿淋淋地发抖,抬起手在面前张开,随后,将手里抓着的裂玉一块块摆在地上,边摆,边微颤着嘴唇数道:“一块……两块……三……三……”

手指触摸着玉环的裂痕,他喉间发出极委屈的哽咽,难以抑制,抖了好久,才继续数下去:“三块……四块……”

一共四块,由他颤抖的手摆成一排。他与它们互相对望。

龙形玉环就这样断裂了。由圆满的圆断成四段残玉,沾着池塘泥水,凄惨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好像他的心。

玉环在哭,哭得好可怜。

子徽仪愣愣看着,伸出两手,轻轻将摔成四瓣的玉环捧在手里,感受着掌间冰冷刺骨的温度,他忽然凄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摔了,都摔了……”

“你的,我的,都摔了……”

“哈哈……摔得好……摔得好!”

子徽仪一把抓起两块碎玉,无比凄然地冲着风临道:“回去再看看,还有什么能拿来摔的,全拿出来,都摔了,都砸了!”

他将手中玉块狠狠丢到地上,带着自伤的快意,悲笑喊道:“全砸成碎片才好!”

子徽仪凄笑着跪在地上,身躯在碎玉丢出那一刻,丧失全部气力,如风中枯叶悲哀地颤抖,好像丢的不是玉,而是他碎掉的心。

玉鸣响起,沉闷而哀伤,子徽仪整个人忽然就碎掉了,无力地用手撑在地上,凄然颤抖。

“全都……砸成碎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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