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沈家。
孙掌柜与杨掌柜急得团团转,看着镇定自若,平淡风云的沈一元,不由地更是忧愁。
杨掌柜忍不住,再次说道:“大当家的,迁都对我们徽商大不利啊。朝廷一旦迁都,我们多少买卖都要遭殃,较之往年,至少也折损三成利。”
孙掌柜连连点头,在一旁附和:“咱家买卖大,又多在京师,苏州,杭州,扬州等地,这才多了个洪江,哪个生意不是在南方?倚仗京师,士绅众多,才撑得起如此多店铺。若朝廷迁都北去,铺子怕也难是经营,少不得关了门,伙计也得回家啊。”
沈一元不急不缓地喝着茶,润娘也不说话,见茶杯空了就续茶。就在孙掌柜、杨掌柜不知所措的时候,吴管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沈一元的长子沈修德。
一些富绅花钱让孩子进入国子监,却只学会了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而沈修德却牢记沈一元的嘱托,结交朋友,待人以诚,钻研学问与商术。
十八岁的沈修德风华正茂,气度不凡,温润如玉,见沈一元投来问询的目光,便开口道:“父亲,打听到了,詹事府的官员集体上书支持迁都,五军都督府一众武勋也纷纷上书支持迁都。解阁托病在家,内阁与六部并没有表态,但文官中反对迁都的声音依旧不小。”
国子监监生中,一部分是官员之子,只要用点心思,打听下朝堂风波并不算难事,虽说这种打探无法得到机密情报,也无法得知朝堂上的斗争细节,但打探到谁秉持的态度,还是没问题的。
沈一元沉思良久,又喝了一杯茶,才一脸凝重地说:“我们要准备将生意北迁了。”
“这……”
润娘有些不舍,若生意北迁,沈一元与自己这一大家人也免不得北迁,到时候距离徽州婺源老家就太远了。
孙掌柜不解:“东家的意思是,朝廷一定会迁都?”
沈一元严肃地说:“建文皇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们还不了解?迁都是他提出来的,自然会推动到底。眼下京杭大运河即将贯通南北,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了。”
“可是朝臣反对……”
杨掌柜急忙说。
沈一元站起身来,踱步思忖一番,看向沈修德,问:“杨祭酒是什么态度?”
沈修德有些意外,不知道沈一元怎么突然问起杨士奇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杨祭酒并没有卷入其中,即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沈一元呵了一声:“迁都这等大事,不反对就是支持,没有人能置身于外。如此说来,杨士奇也是赞同迁都之人,只不过碍于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不便于公开上书。大势已成,提前准备吧,将沈家的买卖抽出三成迁移至淮安、徐州、临清、天津、通州与北平吧。”
杨掌柜与孙掌柜深吸了一口气,三成买卖,这是伤筋动骨的迁移啊。
润娘面露难色,问:“就没有其他的转机吗?毕竟内阁与六部没有表态,文臣反对……”
沈一元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无奈之色:“解缙托病,杨士奇沉默,夏元吉没有意见,而最让人在意的,就是詹事府的集体支持。”
“詹事府的官员只是小人物吧……”
杨掌柜说道。
从官位上来看,杨荣、胡濙等人在詹事府也就是五品、六品的品阶,在高官云集的京师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人物。
但沈一元却极度重视,严肃地说:“莫要小看了詹事府的官员,建文朝至今已是五年,五年中,建文皇帝启用了多少卓越的新人?解缙,杨士奇,姚广孝,这些人物且不说,就说杨荣,胡濙,杨溥,哪一个是简单之辈?金幼孜虽寂寂无名,但也是建文朝的第一个科举探花。”
“皇上将这些人安置在太子身边,其用意并非只是辅佐太子那么简单,毕竟皇上春秋鼎盛,太子年幼,十年内太子无法临朝,而十年内,詹事府的这些官员必然会进入朝堂担任要职!有他们配合建文皇帝,迁都又怎么会不成功?”
润娘听沈一元如此解释,便也知事已不可变改,便不再多说什么。杨掌柜与孙掌柜只好点头,准备迁移生意之事。
太平桥,常家宅院。
常百业坐在桌案后,审视着舆图,一旁的侯浅浅用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徐州,说:“这里太重要了,我们之前的准备多少有些不足。”
“确实如此,之前我们只准备了京杭大运河的买卖,可没准备迁都的买卖。一旦朝廷真的决定迁都,那大运河沿线中,徐州作为居中之地,必会大兴,派十二叔去一趟吧,最好是与徐州知府潘伯庸商议清楚,买下几座大型仓库。”
常百业叹了一口气。
侯浅浅微微点头,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腹:“临清、通州、北平,都是不可忽视的。好在我们趁着山西移民,在这些地方安置了不少买卖,眼下移民生活渐好,取利也增加不少。”
常百业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别人以为迁都不利,但晋商可不这样认为,朝廷若真是迁都北平,对于山西为基地的晋商反而是一大利好,毕竟从山西到北平距离更近,再说了,北平周围可是有几十万山西百姓,晋商在那里立足也更容易一些。
“大管事,常晋常掌柜来了。”
管家通报。
常百业与侯浅浅对视了一眼,让人快请。
常晋走入房中,见过礼之后便开口道:“沈家有了动静,伙计打探得知,沈家将向北迁移一部分买卖。”
侯浅浅咯咯笑道:“这沈一元果然是不简单,在朝局尚不明朗之前,竟开始了动作,看来这聪明的商人,不止夫君一个。”
常百业啧啧两声:“沈一元如此安排,怕也是看穿了朝局。”
侯浅浅有些感慨:“商人的嗅觉可比朝臣要敏锐的多。”
常百业摇头,并不认可侯浅浅的话:“不是商人的嗅觉比朝臣敏锐,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早就看明白了,只不过他们不得不反对罢了。”
“为何?”
侯浅浅有些疑惑。
常百业拿出一枚铜钱,手指弹起,伸手从半空中抓住铜钱:“朝堂上官员的争执与反对,可不是争的正反,而是铜钱本身。”
一切都是利益!
支持是利益,反对是利益,沉默也是利益。
所有的声音,都来自于利益,也终究落在利益之上。
“大管事,不好了。”
管家跑了过来,递来一份文书。
常百业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连忙拿起文书看去,顿时如五雷轰顶,面色苍白:“这,这,曹叔糊涂啊!”
侯浅浅微蹙眉头,接过文书看了看,也不由地吃了一惊:“曹叔怎么会办出这种事?这不是授朝廷以柄!”
常晋看清文书上的字:
曹有山、周大匠、梁文星等一干商人,出入辽王、珉王、代王府,游说三王反对迁都!
常晋擦了擦冷汗,这群人到底是不是疯了,朝廷的事他们也敢直接参与其中?
常百业擦了擦冷汗,咬牙说道:“曹叔在英烈商会中挂了名,前段时间工部问询京杭大运河相关事宜,他更是出尽风头,认为这是晋商走上朝廷的大好机会,与工部侍郎黄福走得很近,又巴结三王,眼下刚将诸多买卖与生意迁至京师,他自然是不想朝廷迁都!”
侯浅浅跺了跺脚,心急如焚:“他不想迁都?他这是找死啊!往日的聪明人,怎么就犯了如此大错!”
曹有山想怎么死,侯浅浅并不担心,但问题是曹有山是八大晋商之一,与常家、侯家关系非常,更是晋商商会的重要人物,他出了问题,必然会牵连到晋商商会,波及到所有晋商!
常晋也不敢想象,一介商人,现在竟想要妄图影响国策,还去三王府邸游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商人你就好好经商,朝廷的事是你能参与的吗?
自己一个小小的掌柜都清楚这个道理,他作为大晋商,竟然不懂?
常百业走了几步,又烦躁地走了回来:“晋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最重要的是拦住他们,让他们即刻收手!”
侯浅浅忧愁地看着常百业:“收手?还能收得住吗?我们的伙计都能发现,朝廷安全局发现不了?御史发现不了?这事一旦捅到朝廷中,几年新商之策都将化为乌有,我们商人也必会回到洪武朝啊!”
常百业面色中带着挣扎,侯浅浅说得是有道理的,朝廷松绑商人,是希望商人好好办事,做买卖,调运物资的,而不是培植出商人力量来影响朝廷决策的!
想要影响朝廷决策,必须在朝廷中有自己的人,可三王不是自己的人啊,他们姓朱,是朱允炆的人!
“该死!”
常百业从来没有如此不安过。
若朝廷以此为借口,勒紧商人脖子上的绳索,那晋商还有得玩吗?就说八大晋商,失去了出关权,生意还怎么做?失去了山西的矿产权,还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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