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至多可以称作上是清秀的年长女子,自马上飞跃而起,正施展轻功飞入场中。
素色衣衫间,尽显风尘仆仆。
苏倾暖神情一顿,不着痕迹的将残雪偏移些许。
锋利的剑刃同元鹤的颈项堪堪擦过,自他肩膀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一瞬间,血流如注。
元鹤闷哼一声,眼神晦暗不明的看向那女子。
“来者何人?”
刚刚结束和药人战斗的御林军首领,立即出言喝问,并及时护在了江夏皇前面。
女子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她径直走到苏倾暖面前不远处站定,寒光冽冽的看了过来,语气冷硬干脆,“我来了,现在你可以放他走了。”
云顼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就已飞掠过来,此刻听到她的话,漆黑如玉的墨眸顺势扫向她。
旋即,眸底划过一丝了然。
猜测到对方可能就是她要等的人,苏倾暖唇角勾起一个淡似若无的弧度,“你是何人?”
放了元鹤?
笑话,她从未打算过。
“若我猜的不错,你们一直都在找我吧?”
女子倒是没再卖关子,利落吐出两个字,“落青。”
在场之人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暗暗猜测起她的来历。
敢在这个时候和德庆公主谈条件的,身份必然不低。
苏倾暖神色冷淡,好整以暇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圣女殿下座下,御圣殿紫白青红四大圣使之一,够不够让你放人,德庆公主?”
她暗暗长吁一口气。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只要能救了他,她自会去圣女殿下面前请罪。
到时要杀要剐,她全不在乎。
元鹤忽然恼羞成怒起来,阴沉的眼中闪过几许复杂,“你又来做什么?”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她又要多事了。
瞧出他的不耐,落青眼眸半垂,面无表情回道,“我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死。”
言罢,她径直走过去,不顾他的反对,快速帮他封穴包扎,止住了肩膀处汩汩的出血。
草草为之,动作也不见得多温柔。
苏倾暖玩味瞧着,慢吞吞收回了残雪,还好心站远了些,不作打扰。
有点关心,但是不多。
亦或者说,对于元鹤,她的感情似乎并不能简单的用爱慕来解释,恐怕更多的,是类似不甘或执着在作祟。
但偏偏,她又不顾危险,亲自来救他了。
“当年你自作主张,今日又是如此。”
元鹤烦躁的低吼,“你能不能别再参与我的事。”
明明他已提前警告过她,让她不要瞎掺和,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你以为,我顶着这副鬼样子,还想再活下去?”
许是难以发泄心底的气闷,他一巴掌打掉她替他包扎的手,“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她不过是嫣儿的庶妹,凭什么几次三番来干预他的决定?
凭什么?
苏倾暖微微一愣,下意识和云顼对视一眼。
原来他们之间,竟是这般的相处方式。
而且听元鹤的意思,难不成当年的金蝉脱壳之计,只是落青一人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解释通了为什么他既打算逃走,又会烧成这样。
落青垂眸看了眼被拍的通红的手背,再抬头时,目光愈发凉薄,又隐了几分倔强的执拗,“你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意。”
见他脸色阴狠,十数年如一日的写满冷漠无情,她勉强扯了扯唇角,“苏钰,你不是说过,会报答我么?”
“只要你再听我一次,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不会缠着你。”
对于他,她感激过,爱慕过,也怨恨过,可这么多年过去,再大的耐心,再深的爱恨,也该消散了。
毕竟,这么多年他的仇视怨恨,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如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义无反顾的追随他到松子山。
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也或许,是一颗不愿服输的心。
她只知道,他必须活着,哪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一口气,也要活着。
“否则,你同我纠缠不清,即便去了地下,也没脸去面对三姐。”
前半辈子,她一直都是上官嫣儿的手下败将,可她死了,在当年二皇子府那场大火之后,她那般聪明通透的人,却用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所以,只要苏钰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和上官嫣儿就永远都不可能在地下重逢。
这是她唯一赢过她的一次,她要一直一直赢下去。
即便他已经面目全非,即便他从未给过她一个笑脸,可他们毕竟都还活着。
而上官嫣儿,却已经死了。
元鹤被她眼底隐隐冒出的戾色给气到,郁闷的一甩手,“随你的便。”
他苏钰这辈子都不会欠人,尤其是她。
落青漠然弯唇,“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害你。”
言罢,她起身,重新看向苏倾暖,苍白的脸上笑意敛去,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怎么样,德庆公主可要考虑放人?”
苏倾暖正瞧得精彩,见他们不说了,顿时有些意犹未尽。
“放人?”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红唇微扬,“御圣殿很出名吗,四大圣世的面子很大吗,仅凭你一句话,本公主为什么要放了他?”
若非顾念寒儿,她现在何必和她废话。
“我的筹码是什么,德庆公主应该很明白。”
落青挑了挑眉,一丝不悦快速划过眼底,“一句话,人,你放还是不放?”
她的时间不多,必须赶在圣女殿下发现前,将元鹤安顿好。
“呵!”
苏倾暖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放!”
虽然心里担忧,可她知道,一旦输了气势,势必会陷入被动。
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似是没想到她竟拒绝的如此干脆,落青愣了愣,随即冷笑,“那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那个林倾寒是圣女殿下手中的筹码,她自无法做主杀了她。
但据她得知,她们姐妹关系很好,所以她必不敢赌。
苏倾暖话不多说,立即给云顼使了个眼色。
云顼会意,长剑出鞘,直向元鹤而去。
落青没想到,她竟真的一点不带犹豫,顿时面色一慌,连忙持剑阻挡。
云顼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让她有机会相救,否则她何以来得及?
但饶是如此,不过数招,落青还是落了下风。
云顼的剑,再一次稳稳刺向元鹤。
落青神情一急,脱口而出,“不要——”
剑尖在距离元鹤鼻尖半寸之距稳稳停下,然后缓缓下移,搁在他脖子上。
“落青圣世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能让你为你的情郎收尸?”
苏倾暖眉目森然,“所以,想要救他,就要拿出相应的筹码。”
她就是要逼她主动提出来。
元鹤冷声反驳,“本座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她的情郎,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惜,无人理会。
“你先放了他,一切好说。”
须臾,落青语气放软,主动作了让步。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苏倾暖凉意十足的开口,“如果你能开出让本公主心动的条件,人,本公主也不是不能放。”
可惜,就算她同意了,但元鹤是江夏的乱臣贼子,江夏皇和皇兄,也不会让他走出江夏。
而且云顼也不会放任天魔岛继续危害江湖。
所以,他一样要死。
落青瞬间抓住了关键点,眼神微讶,“你不知道?”
林倾寒失踪的事,苏倾暖竟还被蒙在鼓里?
“本公主该知道什么?”
“倒是落青圣使——”
苏倾暖慢悠悠踱步到她面前,在距她一剑的距离站定,仔细打量着她,“本公主瞧你,似乎有些熟悉。”
淡淡的檀香味自她身上传来,似有若无。
若非她常年和各种药材打交道,鼻子异常灵敏,一时还真问不出来。
“不如,我们先聊聊你吧!”
她没忘记,这落青可是一直潜伏在大楚皇宫之内的,上次初凌缈给云顼送的字条,便是带着一股檀香味。
也就是说,她一定是经常出入佛堂,身上才会沾染上檀香的味道。
“你想问什么?”
落青警惕的看向她,“除了关于元鹤的事,其他我什么都不会透露。”
圣女殿下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不能恩将仇报。
“那就不巧了。”
苏倾暖朗声吩咐,“青九,将人杀了吧,本公主看着碍眼。”
其他人不知二人在说什么,听的一头雾水。
江夏皇虽心有疑问,但也忍着没说话。
云顼清隽的眉眼间尽是冷峭,“齐太妃,公主殿下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以为你不说,就可以瞒天过海?”
寒儿失踪的当晚,齐太妃便借口身子不适,断了同所有人的往来,但因为她为人处事一直低调,便也没有引起旁人的猜测。
但实际上,她本人早已不在皇宫。
这些事情,是青冥查到,传书告知他的,比寒儿失踪的消息,要晚几日,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同暖儿说。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在没见到落青之前,他还不大肯定。
但就在方才,他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变,但神情动作,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落青扮了齐太妃十几年,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血,而她显然又不太在易容上下功夫,所以很容易被人识破。
苏倾暖眸底诧异一闪而过。
虽然她也想过落青是齐太妃的可能,毕竟后宫若说谁在佛堂待的时间最久最多,无非就是兰太后和齐太妃,以及几个不得宠的小嫔妃。
但后来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齐太妃一直在皇宫生活,且性子淡泊低调,几乎从来没有兴风作浪,又怎会是御圣殿的内奸?
结果,还真就是她。
她忽然就想到了云瑾。
看来,这云王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落青没想到,这侍卫竟一言便道破了她的来历。
她正自迟疑,忽见云顼的剑往前轻轻一松,刺目的血痕,立即出现在元鹤脖子上。
“别,我说。”
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她似乎豁出去了一般,“既然你们已经猜了出来,那我也不隐瞒了,当年,我的确杀了真正的齐太妃,代替了她在大楚皇宫隐藏了下来。”
她轻轻一笑,“但这些信息,对你们并无什么实际意义,皇宫少一个齐太妃,多一个齐太妃,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就好像,当年她在上官府,永远都是最透明的那一个。
“没想到,上官五小姐竟然躲到了大楚的皇宫。”
苏锦逸别有意味的补充,“当年利用那场大火瞒天过海,救走苏钰的人,也是你吧?”
他的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上官五小姐是谁?”
“你没听出太子殿下的意思么,她就是上任威远侯上官荻的五姑娘,上官嫣儿的妹妹。”
“没听过啊,不是重要的人吧?”
“谁说不重要,她一个女子,势单力薄的,竟然救下了二皇子,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
隐藏的身份接二连三被识破,落青终于破了防,罕见的笑了笑,连语气也轻松了许多,“是啊,我就是上官青。”
没什么名气,无人知晓的上官青。
她仰起头,看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自嘲的扬唇,“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做了这么多年的假太妃,也算是荣华富贵享尽,此生已无憾。”
“如今唯有一个心愿,便是救下他。”
她纤细的食指指向元鹤,“当年他在嫡兄手中救了我,那时我便发誓,要还他一生情意,如今救下他,也算全了当年的誓言。”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的年纪,因为生性木讷,总是被嫡兄嫡姐们捉弄欺负。
当然,除了上官嫣儿。
她一向自视清高,不屑于此。
中秋节前,嫡母难得送了半匹嫡姐们挑剩下的布料给她和姨娘,姨娘给她做了新衣裳。
那衣裳漂亮极了,有着她从未穿过的好颜色。
只可惜,她穿出去还没一刻钟,便碰上了下学归来的嫡兄们。
她的丫头比她还愚笨,挡不下那些欺负,小小的她,很快被他们推进了池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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