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秋凉的池水寒彻入骨,她在水中起起伏伏许久,都没有人拉她一把,只听见岸上嫡兄们愈发放肆的嬉笑。
即将溺毙的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姨娘说过的话:侯府的小姐,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是侯府的庶出小姐。
原以为,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除了姨娘,这世上无人会知道,一个叫上官青的小姑娘,溺死在了上官侯府的庭庭深院。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万念俱灰之际,没成想,一只白净而细腻的大手,却忽然伸向她,不嫌脏的将她提了起来。
那个池塘并不深,但她是个小孩子,又不懂水性,差一点淹死。
救她的,有清风朗月的容貌,口齿生香的名字——苏钰。
他还有着尊贵显赫的身份,是当朝最受宠爱的二皇子。
曾经不止一次,她见过他,知道他来府中,是找三姐上官嫣儿的。
当今太后娘娘出自上官家,算下来,她和上官嫣儿,都是苏钰的表妹。
不过是举手之劳,苏钰训斥了嫡兄们几句,很快便离开了。
他的眼中心里只有上官嫣儿,很快便不记得她是谁。
可她却记了好久好久。
后来,姨娘被成了良妾,她也暗中加入了御圣殿,欺负折辱她的,她也都暗暗报复了回来。
生活似乎正在慢慢变好,他的身影,也在她心中牢牢扎下了根。
他仿佛高悬在茫茫夜空的那一轮皎月,是她穷尽一生,都靠近不了的存在。
他身边站着的,永远都是骄傲出众的上官嫣儿。
而她,不管如何努力,都仿佛一株无人理会的野草,只能自生自灭。
喜欢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只是她没想到,第一个看出来的,竟会是上管嫣儿,她那聪慧无双的三姐。
她一改往日的视她如无物,开始明里暗里的刁难她。
那些黑暗的日子,仿佛又回来了。
好在,最后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没有人知道,上官府的覆灭,是她一手为之。
除了姨娘,他们都不配活着。
可姨娘却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永远离开了她。
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冰冷的世界。
“当年之事是我顺手为之,你不必再记着。”
元鹤神情不屑,“我不管你是什么心思,但我已同你说清楚,你我今生都不会有瓜葛。”
他眼底似有愤恨涌出,“上官青,不要用你的自以为是,干预别人的选择,当年我本已选择自焚,了结一切,是你强行将我救出,让我这十几年来,都承受着世人的非议,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着,你觉得我该感谢你吗?”
当年她来找他,说要救他出去,他当场拒绝,可没想到,她竟罔顾他的警告,私自将受了重伤的他带出了火场。
后来,他伤愈习得了绝世功夫,还偶然学到御虫兽的秘诀,并因此创立了江湖上人人忌惮的天魔岛。
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她的手笔,亦或者说有御圣殿的扶持。
可那又怎样,他的声誉地位,他的身体容颜,他的理想抱负,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从出生他就是天之骄子,享尽了尊崇敬仰,除了苏琒,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意的。
败于他手,是他此生无法忍受的屈辱,所以,当年他才会选择用一把火,结束这一生。
他的骄傲,他的痛苦,上官青从来不懂,而唯一懂他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你若真的不想活,又怎会等到今日,又费尽心思谋划了这一切?”
落青悲凉的看向元鹤,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得到那个位子?”
只要他一句话,她可以拼尽一切帮他,可他,却总是不信任她。
是人都会累,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终究不再是曾经那个让她心动不已的骄傲矜贵的二皇子。
元鹤冷笑一声,似乎在笑她的自以为是。
苏倾暖瞧见,心中蓦地一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前面那个故意引开他们的箫声。
围场中那些野兽,真的只是元鹤一人所为?
“苏钰,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落青面色平静,对他脸上露出的嘲讽不以为然,“毁容的事,那只是一个意外。”
她是那样喜欢他的那张脸,又怎么会纵容他毁去?
只是,谁能想到,她明明是掐着点赶去的,可他的脸,却依旧毁了。
毁的那么彻底,任她找遍天下名医,都无法挽回。
“随你怎么说罢了!”
元鹤显然不虞同她多做解释,“识相的,就快滚远些,这里没你的事。”
他压根就没怎么计划,不过是在围场放了一些毒蛇和几只猛虎,用来牵制苏锦逸苏倾暖几人,好让他无所顾忌的对付苏琒罢了。
东方荇的相助,是圣女殿下的意思,而庞大兽群的出现,他归结为,是老天在帮他。
“看来,落青圣使这趟怕是白来了。”
苏倾暖微微一笑,眸中不乏试探之意。
现在就看,她救人的决心,究竟有多大了。
“谁说的?”
落青似乎也发了狠,兀的将剑掷到了地上,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苏倾暖,如果我用林倾寒,换他一命呢?”
苏文渊顿时惊了一下,下意识问,“寒儿怎么了?”
他怎么不知道?
苏倾暖危险的眯了眯眼眸,沉冷如寒星。
寒儿果然是她带走的。
“她如今在我手里,这就要看,你们愿不愿意救她了。”
落青很爽快的作了解答。
这下,苏文渊彻底呆住了。
寒儿竟然落到了这个落青手里,什么时候的事?
他下意识就看向姐姐。
她知道吗?
苏倾暖安抚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嗤笑,“寒儿明明好好在大楚呆着,怎会无缘无故来江夏,你觉得,本公主会信么?”
“除非——”
她眸光微转,“你将她带到本公主面前。”
她有种预感,对方大张旗鼓绑走寒儿,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元鹤。
而落青,也很可能不是主谋。
“你当我傻么,将人带来,你就会放了他?”
落青没想到,苏倾暖的消息如此闭塞,竟真的不知林倾寒失踪的事。
“无凭无据,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信口雌黄?”
苏倾暖淡淡抬眸,“若要本公主相信,你就拿出证据来。”
她现在首先要确定,寒儿没事。
落青沉默。
因为走的匆忙,她身上并未带那个林倾寒的任何信物,况且,圣女殿下也不会允许她私自见人质。
看来,她要先想法子,稳住苏倾暖了。
“给我三日时间,我会将人交到你手上,到时候,你放人。”
人在圣女殿下手上,她只能暂行缓兵之计,再做计较。
“可以啊!”
苏倾暖爽快同意,“那就劳烦落青圣使,先在这里留几日吧!”
云顼已经暗中派了人在附近搜查,如果落青真将人带来了,那么很快便会找到,如果她在说假话,那么,她再找她算账。
落青面色微变,“你要留下我?”
她不回去,如何求圣女殿下救元鹤?
“不然呢?”
苏倾暖翘唇,“空口无凭的,我总不能白白留下元鹤,浪费三日粮食。”
没待她说话,她又意味深长的冷笑,“如你所言,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到江夏,必然是有人在帮你,那就让你的人,将我妹妹带来不就是了?”
“到时本公主看到妹妹,自然不会再杀元鹤。”
她只说了她不杀,到时候别人要杀,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公主,做不了那么多人的主。
言罢,她一个眼神过去,青竹和青禹已经走过去,一左一右制住了落青。
落青噎了噎,刚要反抗,不知想到什么,又默默垂下了手。
“好!苏倾暖,我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
苏倾暖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自然。”
她走到江夏皇面前,恭声道,“父皇,这个落青绑了儿臣的妹妹,还望父皇,将她交由儿臣看管。”
这是她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自然不能让她出了纰漏。
江夏皇是知道阿依还有一个孩子的。
他沉沉看了眼元鹤,这才向苏倾暖温声道,“刚好,父皇也有其他事要处理,苏钰和上官青的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决定,无法拿主意的,可以去寻你太子皇兄。”
这便是将这件事完全放权给她了。
苏倾暖也没推辞,恭声应答,“是,父皇。”
此二人牵扯到了御圣殿,事关重大,若交给江夏朝廷,怕是调查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现在满朝文武,她还真没一个信任的人。
只是今日围场之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不曾揪出来。
江夏皇说完,沉冷的目光随即扫向群臣。
百官顿时吓得跪了一片,“皇上饶命啊!”
他们哪知道,事情竟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言罢,不少人的眼神似有若无瞟向古贵妃,希望她能出言一二。
古贵妃脸色冷的都快滴出水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却不得不作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出言劝慰,“皇上龙体要紧,这些朝事,不如过两日再处理吧!”
虽然都是些蠢才,可现在她还要靠着他们。
只要拖延到用蛊的时间,她就能让狗皇帝松口,将此事揭过。
江夏皇冷冷看了她一瞬,忽而别有意味的笑了下,“就依贵妃所言,回行宫。”
郑恩得令,刚要扯着嗓子通传,便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倏地自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跌跪在御前,大声喊冤,“皇上,求您为霍家做主啊!”
众臣刚刚松口气,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着了。
待看清来人,不少人顿时悄悄议论起来。
“这不是顾家旁支那个小公子吗?”
“可不是,方才他是从围场被抬出来的,据说受了很重的伤,都快死了。”
“对啊,皇后娘娘还亲自过去看的,怎么这会儿,就和没事人一样了?”
“莫不是装的吧?”
江夏皇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顾皇后,罕见的耐着性子问,“你是何人,让朕为你做什么主?”
他当然记得,这少年就是顾氏之前去探望的,那个顾家旁支的小子。
“皇上,微臣认为,此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应该是得了失心疯,不若便将他交给微臣,让微臣来处理吧!”
霍丞相一脸凝色,适时出列,“皇上龙体欠安,还是先回去让御医瞧过要紧。”
端肃持重,为君分忧的模样,让人很难将他和方才的卑躬屈膝联系起来。
苏倾暖莞尔。
这人脸皮还真够厚的。
“霍丞相急什么。”
顾皇后拢了拢衣袖,淡然开口,“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听听不就知道了?”
没成想一直很少说话的皇后娘娘开了口,霍丞相吃惊之余,连忙解释,“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我霍家并无什么冤屈之事,此人所言,纯属无稽之谈。”
宽大衣袖下的手,不由紧了紧。
当年之事做的隐秘,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顾皇后眸色清凉,“天下姓霍的不止你霍丞相一人。”
顿了顿,她慢悠悠启唇,“他说的,是当年的第一皇商,霍家。
在场之人自是都知道名声赫赫的皇商霍家,也听说了当年霍家一夜之间被血洗的事。
只是当时不是查到是一群贼寇作的案,并将其绳之以法了吗?
他口中的冤屈,又从何而来?
而且,霍家除了霍小姐母女,其他人据说都已经死了,那么,这少年又是谁?
苏倾暖眸光微凝,若有所思看向人群中的上官夫人,却见她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些紧绷,若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莫非说……
霍丞相眼中狠色一闪而过,但随即便被他隐藏下去,“皇上受了伤,不宜再操劳,这等小事,不如便交由大理寺重新查明。”
其他大臣不明所以,但介于霍丞相的面子,还是跟着附和。
顾皇后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江夏皇,“皇上觉得呢?”
虽是询问,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她是站少年一边的。
江夏皇威严的视线微微一扫,不动声色的落在少年身上,“你有何冤屈,详细说来。”
霍丞相一怔,面色顿时惊慌起来。
那少年闻言,立刻声泪俱下的大声禀道,“草民要状告霍丞相和上官夫人,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谋财害命,致我霍家五十五口惨死刀下,求皇上为草民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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