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落日斜挂天边。
缕缕炊烟从尚家庄的房舍间冉冉升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锅里飘荡出来的饭香味四处飘荡,又给村落增添了一股温馨之意。全没了去岁水灾过后时的样子。
不过靠着屋墙的周口口,却与这份温馨祥和格格不入,阴沉着脸看着老班头。
周口口的目光让班老头如坐针毡,无奈道:““胖子,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33�0�5qxs�0�2.�0�4�0�2m
“呸!”周口口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不屑道:“不是没有办法,是你们尚家庄忘恩负义。
班老头坐在木墩上揉了揉伤腿,叹息一声道:“从淮南出来的时候军府还在,如今连军府都撤销了五六年。
前后已经在营州待了三十余年,你觉得这帮老骨头还能几年的活头。树高即便千丈,落叶终究归根。”
将目光望向西南的方向,老班头脸色复杂地继续道:“不谈起誓,光是大郎君如何对咱们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傍在大郎君身旁。
可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我不能替别人应了这事,更不能拦着这些老骨头埋骨家乡的愿景。”
周口口冷笑道:“这不还是忘恩负义吗?没有罗家的钱,你们庄子里的人怕是已经死绝了。
你也不用拿你们都是边军老卒这个来说事,大唐欠你们的,先生可不欠你们的。
先生需要尚家庄的时候,你们不但没有立刻应下来,居然还说要想想。
你们亏不亏心,还要不要脸面,先生对你们掏心掏肺的,你们就这样回报他?”
班老头满脸苦涩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真的没法给他们做主。
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还能跟在军中一样对他们又打又骂?拿着刀子逼着他们去东亭?”
瞥了一眼庄子南边的一处屋舍,老班头重重叹息一声,继续道:“林家的子侄不但找来了,还要帮着把罗家的欠账给还上。
都没几天活头了,谁不想回家再看看,你自己说,我怎么劝他们留下来。”
周口口将目光同样望向了南边的屋舍,冷哼一声道:“走了两趟海罢了,弄得跟个豪强一样。”
收回目光看向老班头,周口口撇嘴继续道:“你的心思弯弯绕也不少,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老班头无奈的摊摊手,“知道又能怎么样?给林家人卖命即便死了,也是死到了乡里不是。”
“死到乡里?”
不屑地反问了一句,周口口连连冷笑道:“他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帮老骨头回去就会被拉到海上。
当了大半辈子大唐的边军,临了的时候居然要去当海贼。
死了别说入土为安,连捧黄土都没有,真是蠢的要命。
以为谁都跟先生一样,拿你们这群缺胳膊断腿的老卒那么当回事。”
班老头苦笑地摇摇头,“谁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出这些。
你是没有尝过离家三十年的滋味,即便乡里没了亲人,也还是想回去看看。”
“你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我就生气。”周口口无语道:“都是孑然一身的老骨头,至亲早都没了不说,那边连个栖身的屋舍都没有。真想不明白非要回去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死了都没个给挖坑的。”
班老头脸色阴郁地点点头,“你觉得尚家庄的人在乎生死吗?
什么也没有对家乡的思念重要,如果待会儿他们出来选择回淮南。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出征,或许死在路途上,或许看到心心念念的家乡后死掉。”
“你们真是…”
周口口说了一半,无奈的叹息一声,这帮家伙死都不怕,还能有什么是可以怕的。
想了想,周口口对老班头挑挑眉道:“老骨头不在乎生死,回去也就回去了。
那些收养的军中遗骨呢?他们最小的才七八岁,把他们也要带去?”
老头班摇摇头,“他们愿意死就死去,孩子们可由不得他们。到时候我带着他们回东亭。
与海龙他们边边大的,还有十几个。怎么也能组个半队人。剩余的在石台山那些孤儿中选。”
这个结果,周口口早就想到了,但是尚家庄的这帮老家伙,曾经全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由他们在军中教授新兵,操练个一年半载,绝对要有几分强军的样子。如果打上几次仗,估摸着就不会比范阳军差到哪去了。
因此周口口极其不情愿这些老卒回到淮南,可是老班头说得也有道理。钱人还了,还把年轻的一辈都给留下,还要把人家怎么样。
所以周口口只能无奈道:“养了那么久,就不想亲眼看着那些后辈建功立业?
有亲人才有家,没了亲人的地方还是什么家,怕是儿时的玩伴都没一个了。”
“你这嘴积点德吧,那些人可没得罪你。”老班头瞪了一眼周口口,见从南边的屋舍里有人出来,赶忙道:“看我面子上,你甩脸子行,有的没的那些话你可别说了。”
周口口没理会老班头,而是迎了上去,“老迟,人家老林都没陪他那个侄子,你倒是真上心。”
“你这一身肉,再阴沉着个脸也吓不住人。”老迟抬起唯一的左臂,在周口口厚厚的下巴颏上捏了捏,“你把尚家庄的人都当成不仁不义的了?赶紧给我换个笑脸。”
“周胖子,你这次可是错怪迟叔父了。”于海龙指了指刚出来的那间屋舍,兴奋道:“给那个林木灌多了,老底全套出来了。”
老迟与于海龙的反应,让周口口咧嘴大笑道:“就知道尚家庄都是有情有义的,怎么可能还跑回淮南。
你们当府兵那会,军府就已经是空架子不说,还被人瞧不起。
都是走投无路才进的军府,现在在辽东这日子过得真的舒坦,怎么可能走。”
变相的给自己往回褶了一下,周口口对于海龙扬了扬头,“这个林家小子是跑海商的还是干海贼的。”
于海龙压低声音回道:“偷着出去的,但是算正经。
去岁买了艘水军退下来的海船跑了一趟大食,船资一次就回本了。
不过途中也是异常凶险,除了滔天的海浪还有要人命的海贼。
若不是咱们大唐水军退下来的海船还算结实,船工也是请的跑过海的老船工。不然大浪不要了命,也会被那些海贼给擒住丢了命。
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庄子里的叔伯们跟着他去跑海,再遇着海贼不至于那么慌乱。”
周口口眨巴眨巴眼睛,就算是水军退下来的海船,那也要花费不少。
跑了一趟就把买船的钱给赚回来,看来跑海是真赚钱。
若是穿上装着的都是先生鼓捣的那些货品,估摸着跑一趟能买下十艘海船。
想到这,周口口嘿嘿一笑,对老迟道:“既然尚家庄的老郎君们不打算回淮南。
这个林郎君又是个做正经跑海的,那就一起请过去吧。
让他看看先生是如何对待他那些叔伯的,省着回去了也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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