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贤王府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泛起一圈淡淡幽黄,却依旧难掩黎明前的昏暗。
谢玄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凑到窗边向外瞭望一番,眼神甚是忧虑。
“砰、砰砰!”
突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沉静,登时令谢玄精神一振,火急火燎地朝房门走去。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满面愁容的慕容白映入谢玄的眼帘。
“回来了!”
见慕容白独自一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踏实几分。
“语儿怎么样?可否安顿妥当?”让进房间,谢玄一边替慕容白斟茶倒水,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情况,“看你的样子,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遵照你的意思,将小姐秘密送往城郊,暂时交由洵溱……照料。”慕容白的语气十分复杂,因为他知道洵溱对洛凝语名为“照料”,实为“软禁”,故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洵溱向我保证,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清风和凌潇潇绝对找不到小姐。”
“由她照看语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谢玄欣慰道,“幸亏张松义去找凌潇潇告状,欢儿才能及时通知你,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妥善安顿语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对小姐是不是太过残忍?”慕容白远没有谢玄那般“乐观”,回忆刚刚洛凝语的哭喊哀求,他不禁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深感懊悔,“她现在不仅仅知道自己的父母反目成仇,知道自己与柳寻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更知道我们串谋演戏,意图对付她的娘和外公。此事……”
“此事对语儿确实有些残忍,但为替府主报仇雪恨,为完成府主的遗志,为保住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别无选择。”谢玄将一杯热茶塞进慕容白的手中,语气生硬地打断他的感慨,“放心!日后寻衣一定会善待语儿,他们毕竟是兄妹。”
“这……”
“我知道你于心不忍,但现在绝不能妇人之仁。如果我们与清风父女交换立场,试问他们会不会心慈手软?又肯不肯放我们一马?”谢玄义正言辞地问道,“如今,我们和清风父女都站在悬崖边上,谁也没有退路,若想活命只能拼死一搏。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我……明白了。”满心惆怅的慕容白眼神一暗,苦涩点头,“只不过,寻衣是府主的骨肉,小姐也是府主的骨肉,我们这般厚此薄彼,实在……”
“鸿轩半死不活,寻衣是唯一能替府主延续香火的子嗣。至于语儿,我会一直将她视若己出,尽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谢玄无奈道,“除寻衣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先顾及语儿,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唉!如果府主泉下有知,但愿不会怪罪我们。”慕容白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寻衣怎么样?”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谢玄苦涩道,“不过,他今夜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应十分强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势必万分煎熬。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接受。”
“真是可怜……”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谢玄神情一禀,言辞愈发笃定,“我相信,经此一劫的寻衣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对了!林方大他们知道小姐去过地牢,此事如何处置?”
“我刚才已严词厉色地告诫过他们,相信他们不会胡言乱语。”谢玄沉吟道,“不过为防万一,我会派他们出去办差,不给他们和清风、凌潇潇私下接触的机会。”
“小姐突然失踪,凌潇潇那……如何交代?
“自从语儿知道凌潇潇害死府主的真相后,他们母女的感情越来越冷淡,关系越来越疏远,几乎每次见面都话不投机,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过去的几个月,语儿三四次赌气离家,不是流连于寺庙古刹,就是寄情于山水之间,凌潇潇早已见怪不怪。眼下,凌潇潇和清风的心思尽在‘锄奸大会’,料想不会因为语儿‘闹脾气’而分散太多精力。纵使追问起来,八成也像以前一样派人四处去找。就算起疑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我们头上。”
“‘锄奸大会’近在咫尺,府中宾客越来越多,他们分身乏术,必然难以面面俱到。”对于谢玄的分析,慕容白不可置否。
“眼下,我是生擒柳寻衣的功臣。清风和凌潇潇顾及自己的体面,纵使对我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因此,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我足以应付他们的刁难,你不必担心。说说外边……情况如何?”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声音下意识地压低几分。
望着明明已十分疲惫,却强撑着精神应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的谢玄,慕容白的心里既担忧又敬佩。
短短一年时光,谢玄苍老十岁不止,岂能不令人唏嘘?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谢玄的劳心劳力何止一星半点?但他从始至终无怨无悔,亦未向任何人抱怨半句。究其原因,只为报答洛天瑾的知遇之恩,厚待之情。
与其相比,同样深受洛天瑾大恩的慕容白难免相形见绌。
他希望帮谢玄分忧,却自知才疏学浅,无从下手。尤其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稍有差池便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论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慕容白远不及谢玄。
“府主的三位义兄得知凌潇潇‘谋害亲夫’的真相后,无不雷霆大怒,当场允诺率三义帮的弟兄来洛阳城替‘寻衣侄儿’主持公道。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月底赶到。”慕容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邓泉召集‘御林军’旧部,情况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国破家亡,百业俱废,活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此,只要我们舍得真金白银,能让他们每天吃饱肚子,这些人就愿意将命交给我们。眼下,邓泉已秘密招募一千人马,现由雷震代为安置。至于洵溱……她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让我转告你八个字。”
“哦?”谢玄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八个字?”
“万事俱备,只待端阳。”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会心一笑,“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安排妥当。这段时间,你和邓泉尽量留在府中做好分内的事,千万不要让清风父女抓住把柄。至于外边的事,我相信洵溱自有分寸。”
“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望着踌躇满志的谢玄,慕容白不禁面露纠结,“我们如此相信洵溱,可万一她靠不住……”
“眼下,她和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玄幽幽地说道,“如果她不是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也不会连夜放火将甘家烧的寸草不留。”
“这……”提及甘家,慕容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甘永麟与你交情匪浅,洵溱过河拆桥会不会……过于狠毒?”
“欸!”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欲成大事必须懂得取舍,至于潞州甘家……木已成舟,不必再提。更何况,凌潇潇事后派人前往潞州秘密打探寻衣被擒的始末,若非洵溱先发制人……说不定他们早已查出破绽,我今日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可……”
“其实,洵溱对付甘家是一箭双雕。”谢玄补充道,“一者,杀人灭口,替我消除隐患。二者,她借报仇之名夜袭甘家,恰恰证明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从而引火烧身。更从侧面印证我对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心’。如此想来,洵溱此举乃料敌于先,我非但不能怪她,反而应该感激她。哪怕……她的手段有些狠毒,却不得不承认十分明智。”
“此女蛇蝎心肠,凡事只讲利益,将恩情道义视为草芥。她今天为保住我们的计划而对付甘家,明天会不会为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对付我们?”慕容白谨慎提醒,“毕竟,在她眼里甘家是外人,我们……同样不是自己人。她现在对我们许以厚利,无非是想利用寻衣的身份拉拢中原各方势力,待少秦王一手创办的‘西律武宗’日渐强盛,直至称雄中原之时,寻衣和我们这些人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会变成他们的束缚与累赘。到时,我们会不会变成隐患重重的‘甘家弟子’?寻衣……又会不会沦为下一个甘永麟?”
“少秦王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利用他?”谢玄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一本正经的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做事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
“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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