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清淮对比着警务图,放大了,全部投影在墙上,参会的除了两位大员,还有重案队、特警总队的人,十余人散坐在这个村委的办公地点,有点不伦不类。
截止到目前还没有消息,设想可能出现的情况越来越多。根据这个人可能反社会的性格特征,甚至对传闻中死者刁娅丽的相好、打过嫌疑人耳光的经理,都进行了监视,生怕那家伙潜回市区,再来一场血案。
“等等吧,这个需要时间,大家尽可能地集思广益,把所有的可能都罗列出来,另外通知已经到指定地点待命的同志们,都别闲着,和地方协同起来,进行一次排查,看在案发时间当地有没有发现可疑迹象。市里的拉网,再细一点。”许平秋拳头擂着桌面说了句。
这个命令被组织成书面话语,直接从通信指挥台发往各参案的单位。
“好了,精简一下会议程序,各自忙去吧,发现任何情况,不管什么时间马上汇报,我和总队长就等在这儿。”王少峰说了句。
内勤忙碌着,外勤进进出出,法医的鉴定已经接近尾声,尸检的现场勘查报告送进来了,可新的问题又来了,这被灭门的一家子,连后事都没人管了。这个问题刚提出来,新的问题又来了,特警队参案的尹南飞队长去而复返,汇报着一个问题——从早上就出来的警力,到现在都没吃上饭,这大过年的,连个开门的小饭店都没有。
后勤没跟上,还在准备之中,刚协调完,又来了新问题,到达最远一个指定地点的追捕小组,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考虑油料耗尽,当地连加油的地方都没有。
此时尽显老许的霸道风格,他把问题一概扔给史清淮解决,拍着桌子对着步话训道:“少了汽车轮子你们还不会办案了是不是?没轮子有腿,腿走不动,爬也要爬到排查地点。”
粗暴地一解决,气咻咻地背着手出去了,支援组一干人可没见识过总队长这等凶悍脾气,个个面面相觑,反倒是王少峰温言劝慰了一番,协调着就近解决的方式。他随后出门去找这位大发脾气的老同学,找了好一会儿,找到时,老许正靠在墙角抽烟,眼看的方向是拉着警戒线的17号凶案院子。一上午的时间群众的好奇心已经耗尽了,都知道这儿死了一家人,左邻右舍都跑光了,除了驻守的警察,连看热闹的都没有。
“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该戒了。”王少峰劝了句。
“没案子早戒了,一有案子就复吸。这玩意儿比毒瘾还厉害。”许平秋狠狠抽了一口,鼻孔里、嘴里冒着烟,好惬意的样子。
“这刚开始就上火了啊?”王少峰笑道。“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我感觉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啊,现在投入的警力已经有六百多人了,年初一,谁心里能痛快?又是这种天气……啧,这难处才是刚刚开始啊。”
许平秋感叹着,望着飘飞的大雪、铅灰的天空,该做的已经在做了,他无从揣度,这个突破口,将在何处。关乎警力配置和排查追捕方向的命令,他是迟迟不敢下……
无处可寻
“有个消息……重案队一组和武警派来支援的人,刚刚发现了一处血迹……”
监听整个通信频道的李玫神色严肃地重复着:“正村出口,零点七公里处,102号变电杆处……他们在呼叫鉴定组。”
“这应该是一处临时停留的地方?”肖梦琪狐疑地看着史清淮问。
“这么大雪,怎么可能发现血迹?”史清淮疑惑地说。李玫呼叫着外勤组,回来的消息说血迹就抹在电杆上,雪层下还有呕吐的痕迹,是武警的警犬发现的。
史清淮一听,想了想,起身道:“我去下现场。”
“等等我。”肖梦琪也跟着去了。
剩下的警员悄悄瞥着眼,还好,终于有点消息了,再没消息就快被憋疯了。
匆匆地出了村委,正好遇到了驶往现场的警车,载着一车鉴定技侦人员,他们挤到了车上,迎风冒雪驶出村道。不多会儿就到了,到场才发现,关心案情的两位大员比他们来得还早,现场已经被圈起来了,是一处变压器,两根粗大的水泥电杆下,几名全副武装的武警,手里牵着数条威风凛凛的警犬,正冲着现场吼。
“采集血样。”
“呕吐物样本和死者的胃内容对比一下。”
“去掉浮层的落雪,尝试一下能不能提取到脚印。”
一位追捕组成员指挥着现场,大声布置着。许平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头一肩都是雪的解冰,看着帅小伙愁容满面的样子,让他百感交集。有时候有些人的变化会很让人感到意外,解冰就算一个,不管是工作还是言行,都无可挑剔。
好样的!许平秋暗赞了句,这位脱颖而出的小伙子身上的浮华已经渐渐地磨尽了,越来越像个重案队警员了。
“总队长,王局。”
“总队长,王局。”
史清淮、肖梦琪到列,站到了许平秋面前。王少峰一笑道:“总队长手下两员大将啊,梦琪,许处长把你挖走可是下了不少工夫啊。还习惯刑警的生活吗?”
“还好,就是怕辜负领导期望。”肖梦琪不好意思地说。
“应该不会,你这不是质疑许总队长的眼光吗?”王少峰笑道。一群人等在这个第一发现的现场,实在有点意外,撒网甩出去五十公里,最后找到踪迹的地方不足五公里,许平秋叫着武警带队的,回礼问:“说说经过。”
“我们早晨六时五十分到现场,根据嫌疑人留下的外套气味追踪,不过到村口以后就断了……追捕组的同志又带着我们找了几个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雪太厚,风又大,这种环境气味散失得快,警犬的鼻子也失灵……中午的时候,追捕组有位同志又想了一个方案,让警犬嗅着受害人的血迹追踪……结果出村不远就发现了这个……”武警汇报着,指着那个想出方案的追捕组同志,是解冰。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优秀的苗子,史清淮已经几次建议要征召这位了。许平秋却是问:“有没有可能继续往下追?”
“可能性不大,您看……手扶的地方也就六十厘米左右,根据追捕组刚才的发现,应该是在奔出村逃匿的时候,蹲在这个地方呕吐了一堆……如果不是手托的地方有血迹的话,恐怕连警犬都发现不了。”武警道。
“谢谢,无论如何再尝试一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丢弃的其他物品或者凶器。”许平秋敬礼道。武警回礼,指挥着警犬队散开了圈,在现场附近搜索。
鉴定的人动手不可谓不迅速,采集凝结的血迹,取走呕吐物的样本,拨去浮雪,甚至还用压痕阴影的对比方式,确定了曾经在这里踩过的一个脚印。
时间指向午后十三时,许平秋看着忙碌的现场,低头是越落越厚的雪层,仰头是阴霾密布的天空,天地间茫茫一片,大中午昏暗得像晚上一样。他拍拍额头,像在捋着满脑子纷乱的头绪,可思维依然像身边这天气一样愁云惨淡。
“老许,你好像很急啊,这不都有发现了吗?”王少峰反倒温言安慰上了。
“能不急吗?现在是大撒网,警力太过分散,可我又不敢把警力集中用到某一处,怕漏了什么……案发时间在新年钟声敲响后不久……如果以最早的逃跑时间算,嫌疑人可能在午夜一点之前已经逃出村了,而我们组织有效的排查布防完毕,已经是早晨五时左右了,四个小时啊,我真怕他已经跑出咱们的包围圈了。”许平秋不无担忧地说。
七条路,即便有因为大雪封路的高速、还没车辙的二级路,仍然无法排除嫌疑人已经逃出包围圈的可能。抢一辆车或者爬上车速并不快的大货车,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逃离作案地,越没有消息的时候,这种可能性就越大。
“清淮、梦琪,你们俩来。”许平秋吼着,两人奔上来时,他直接道,“回溯一下案发当时的情况。这是一点,第二个点,可能在什么地方?”
“……案发的当时应该是这样,夫妻的争吵、厮打,惹怒了葛宝龙,葛宝龙一气之下,拿着酒瓶砸向妻子刁娅丽,失手将人砸死。听到声音岳父上来看时,长久的积怨让葛宝龙借酒行凶,操起厨刀杀了岳父……然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岳父全家杀了……杀人后第一反应应该是恐惧,他仓皇出逃,奔着跑出了村,剧烈的奔跑让他一时无法适应,从案发现场到这里有两公里左右……杀人后的恐惧和血腥对于首次作案的人肯定有诸多不适应,他在这儿应该歇了一口气,扶着电杆呕吐,然后在心神稍定的时候,作了一个决定……”史清淮思忖着道。看着公路,向北连着高速,向南就进五原市里,二级路、国道、高速、往南的市区和往北的各乡镇,当时的决定,会是什么?
“方向,方向很关键,无非两种,当时主导他的是什么?他第一反应想起来的是什么?作出的决定无非也是两种:一种是跑得越远越好,那他就会选择公路、山区;另一种是藏得越深越好,那就有可能不跑远,返回到市区,或者就近在哪个他熟悉的地方落脚……方向啊,这个方向一定不能错,一错我们外面数百警力就要跟着遭罪了……梦琪,你说呢?”许平秋问,史清淮愕然了下,其实总队长脑子里回溯的案发情节可能比他要清楚得多。
“我倾向于潜藏。”肖梦琪道。
“理由?”许平秋直接问。
“从性格上说,他并不是一个胆大的人,杀人已经透支了他的胆量,蹲在这儿一吐,差不多就吓醒了,以他这种处处受欺的性格,第一反应应该是躲起来。”肖梦琪道。
许平秋想了想,扭头走着,留了句:“理由不足,继续找!”
他背着手,和王少峰一起到了现场,慰问了几句重案队的同志。这些同志稍作停留,又带着武警的警犬队,沿着脚印所指的方向搜寻前进了。
有发现却没有惊喜,检测用了二十分钟,确实证明电杆上的血迹和死者刁福贵、王麦芽相符,就是葛宝龙留下的。但同样在这一时间,警犬队以血迹发现地为中心搜寻了五公里,一无所获,厚厚的雪已经掩盖住了所有的痕迹……
“队长……队长……”
大嘴巴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余罪从窗户上探出头来时,他嚷着:“我和狗哥来看你来啦……”
“等等啊。”余罪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拿起了手机,背上了个小背包,裹上了厚厚的羽绒服。踱步下楼时,巴勇和苟盛阳迎上来了,一个满嘴酒气、一个鼻孔喷烟,乐呵呵地给余罪点烟,瞅着乐成这样的大嘴巴,余罪问:“喝得不错啊,多少?”
“没多少,半斤量。”巴勇道。
“狗哥你呢,家里有事不?”余罪问。
“哎呀,有个鸟事,除了喝酒就是打麻将。”苟盛阳披着大衣道。
“年初一把两位叫来,不好意思啊。”余罪道。“得了吧,咱们兄弟客气什么。”巴勇不乐意了。苟盛阳也道:“还真是别客气,我老婆一听队长叫,催着让来呢,堆了两年的条子都报了,年前您老还亲自给我家送粮油。哎呀,给老婆干家务可以偷懒,队长叫干活,那没说的。”
余罪知道,这俩货在基层都混十年了,一半警,一半痞,想让他们敬业可没那么容易,多半是看在年前福利丰厚的面子上。
“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知道灭门案吗?”余罪问。
“知道,不是正在排查吗?”巴勇道,接着惊讶地问,“队长,什么意思?您要参与?”
“哟,不会真是吧?队长,那种案子的运气成分太大啊,就像上回咱们抓赌逮了个B级逃犯一样。再说了,现在不知道多少警力围堵着呢,也轮不上咱们凑热闹啊。”苟盛阳道。
看着狗哥刚刮干净的脸,余罪知道这胡子拉碴的爷们儿都已经习惯了按部就班的工作方式,你指哪儿我干哪儿,你不指的地方,冲那点工资,我也不会多干。
余罪笑了笑道:“我其实很想参加,不过不一定有机会……所以我就叫你们俩来,咱们仨一起玩回侦破游戏怎么样?”
“怎么玩?咱们不天天玩着呢?”巴勇奇怪了。
“你们那叫侦破啊,揪住人噼里啪啦揍一顿,说不说,不说继续
揍……这种案子,你们抓谁揍去?”余罪问。
巴勇和苟盛阳哧哧笑着,苟盛阳于是问了:“那咱们怎么玩?”
“从赌开始,赌一把怎么样?年初一的得玩点什么,我赌你们一小时跑不够十五公里……赢了今晚我请客,而且给你们每人两千;输了下个月工资里扣一千。”余罪道,得加点彩头,否则不来劲。
“好像很划算?”巴勇乐了。
“那多不好意思?”苟盛阳听着蠢蠢欲动,不过有点不好意思要队长的钱。
“在家还不是和朋友打麻将,有本事你赢啊,咱队里经费现在可丰厚着呢,别说两千,再多我也有办法给你们发。对了……外套脱了,一会儿一身汗,你受不了。”余罪道,表情极贱。两刑警不服气了,甩了衣服扔给余罪,摩拳擦掌准备开跑了。
余罪却拿上两人的外套,发动着车,喊着开始。两人跑,余罪慢悠悠地开车跟在后头,不时地加速超过两人喊着:“快跑快跑,两千两千,全是私房钱哪,不用给老婆交啊……”
一嚷一说,两人哈哈笑着,也跟着加起速来了,看来是队长真想给,虽然是迎风冒雪,两人跑得很快全身发热,开始出汗了。
三两公里难不倒这些外勤汉子,不过很快就发现在雪地跑步不好受了。深一脚浅一脚,越来越慢,气一喘就更不好受了,冷风夹着雪花往嘴里灌,而且进了脖子特难受。跑着跑着,大嘴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哟哟哟,快跑几步都没调整好。
“吧唧”摔地上了。
“不许扶他,扶了相当于作弊啊。”余罪在车上吼着。
“大嘴巴,别赖我啊,有气朝队长发去。”苟盛阳也跑得气喘如牛,笑着道了句,不小心冷风灌进嘴里了,他剧烈地咳着,边咳边有点后悔了,没想到这钱这么难挣。
“快快快……”余罪在车里喊着,现在不喊奖两千了,直嚷着,“扣一千,扣一千……别以为我不好意思扣啊,扣了钱请今天值班的兄弟吃去。”扣钱可能比奖励的刺激更大了点,巴勇鼓起劲,又迈开长腿跟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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