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忍下怒气,屈膝问好。
傅老夫人犀利的目光在小林氏身上扫视一圈,口吻不善地低声问:“你去哪里了?”
小林氏孝顺地给傅老夫人添了热茶,然后嘻嘻笑道:“媳妇去更衣了啊,看到宫里景色好,便贪恋了会子,让老夫人担心,是媳妇的不是。”
傅卿云原本应该避开祖母和继母的对话,但是她没走开,反而走到傅老夫人身后给傅老夫人捶背,引来周围老夫人们的艳羡。
傅老夫人没空理会那些老夫人们的目光,跟抓奸似的问小林氏:“有宫女看到,你去后/宫了,是也不是?嗯?杜鹃,你来回答我,你们夫人去后/宫干什么?”
不怪傅老夫人想多了,这一天后/宫里的妃子和太妃们看在皇后和未来储君的面子上都必须到东宫庆祝,偏偏小林氏跑到空荡荡的后/宫去,那是皇帝的地界,难道小林氏是去勾/引皇帝的?
傅老夫人想到的,小林氏也想到了,她面色酡红,又羞又怒,暗恨这老婆子思想龌龊,正要开口,杜鹃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老夫人,侯夫人见了皇贵妃娘娘。”
杜鹃在心里把小林氏骂了一万遍,恨不得戳瞎这个女人的眼睛,撕了她的嘴,自个儿作孽不够,竟然拖累无辜的她下水!
傅老夫人眉毛倒竖:“小林氏,你去皇贵妃宫里干什么?”
小林氏轻咳一声,环目四顾,提醒道:“是好事,回去再跟老夫人禀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老夫人见她刚才那一声低叱引来不少好奇的打量,只得暂且忍耐下,之后再也没心情欣赏劳什子的戏折子。
傅卿云低眉顺眼,低垂的眼眸里却满是闪烁的光,小林氏当真是不把定南侯府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她想作死,也不要拉着整个傅家啊!
回府的路上,傅冉云一路跟小林氏抱怨:“夫人,傅卿云和傅丹云跟盯贼似的盯着我,以前的好友也不让我见。老夫人跟其他夫人们介绍孙女,单单不介绍我,分明是不把我当亲孙女!夫人,这样的话,我参加宴会,跟没参加有什么区别?大家都看得出来,我不受老夫人的宠爱,只会更看不起我!那些娘娘们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傅冉云委屈地抹起眼泪,在傅卿云和傅丹云面前她一直没哭,这会子看见亲娘,眼泪便忍不住了。
小林氏本来心情很好,因为傅冉云这一通喋喋不休的抱怨而微微滞涩,她打断傅冉云的话:“这次宫里咱们没白来,你放心,你进宫的机会多着。”
今儿个那些夫人们看她的眼光也是让她如坐针毡,谁都不愿意与她深谈,便是交情最好的北晋伯夫人也只是与她说过两句话罢了,否则的话,她不会剑走偏锋,从最得宠的皇贵妃身上下手。
傅冉云哭声一顿,怀疑地问:“是真的么?”
小林氏神清气爽,搂住她,轻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唇角翘起诡异的弧度,低低地附耳道:“当然是真的。你是娘的好女儿,娘这辈子没实现的愿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娘当然会为你打算。等回去后,宫里旨意下来,你便知道我没骗你了。到时候,傅卿云的那门亲事能不能成,得看天意了!”
傅冉云一听“宫里旨意”四个字,忍不住想入非非,脑海里浮现出皇后行走经过一路,满地的人跪在地上叩拜的情景,那种俯视众生的感觉,她也会有罢?
她美得冒泡,扭捏了下,含羞带怯地悄声问:“夫人,到底是什么旨意啊?是谁下的旨意?”
之前看见皇后时,她尚且想的是抢走权势滔天的安国公,让国公府所有人对她卑躬屈膝,可听了小林氏的话以后,她暂时忘了暗恋安国公难以对人言说的情意,一心想着入宫当娘娘,她也要让所有人跪在她脚下,她也要尝试俯视众生、手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同样沉浸在美梦中的小林氏没察觉到女儿的眼神变得炽热,她缓缓叙述在皇贵妃宫里回的话。
傅冉云心跳如擂鼓,一边期待地聆听,一边脸色沉了下去,她听到心里的那只鼓在敲到高/潮时,“嘭”地一声,破了。
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刚回到侯府,便有老太监来传皇帝和皇贵妃的口谕,众人跪地侯旨,大意是,皇帝和皇贵妃听闻定南侯夫人小林氏擅长养花,命小林氏尽力救活嘉陵公主快弄死的那些名贵牡丹,帝妃二人对小林氏寄予厚望,命侯府上下全力辅助小林氏的重任。
傅卿云伏在地上的双手悄然握成拳头,眼底盛满懊恼和怒火,她千方百计阻止命运的轨迹重复前世旧辙,命运却以另外一种方式沿着它原来的轨迹缓缓前行。她抿紧唇,不,这一世已经有很多改变,傅冉云名声尽毁,与傅丹云换了排行,傅老夫人也不再全心信赖小林氏母女三人。
傅卿云扶着扁豆起身,斜睨一眼眉眼间沾染着自信和得意的小林氏,秀气的眉微微颦起,无论如何,她不会再放纵小林氏毁掉定南侯府。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府中有些人再怎么冷漠,再怎么算计她,那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家,是她母亲生下她的地方。
老侯爷面沉如水,命孙子女们各自回院子待着,然后带领儿子和儿媳们到寿安堂商议。傅卿云临走时远远看到,她的三位叔叔脸色铁青,三位婶娘面露不满,傅老夫人阴戾的目光粘在小林氏身上。小林氏浑然不觉众人的怒气,眉梢带喜,如花的容貌凝重端庄。
扁豆轻声“呸”了一口:“搅家精!”扶着傅卿云快步离开正院。
老侯爷正襟危坐在岁寒三友雕紫檀木太师椅里,沉默地饮了半盏茶,神色凝重地开口问:“老大媳妇(小林氏),圣谕为何点明让你为皇贵妃娘娘养牡丹花?这是怎么回事,你速速讲清楚。”
小林氏便先一五一十道出嘉陵公主被罚经过,旋即泪水涟涟地说道:“老侯爷,媳妇实在是看小公主可怜,舍不得她的小狗被打死,寻思着我在养花上极有天赋,便斗胆向皇贵妃娘娘请来这个机会。陛下肯成全我的心意,既是看重咱们定南侯府,也是一片爱女心切,更甚者,此举保全陛下金口玉言的声誉,于咱们家也是大功一件。”
旁边的傅老夫人差点一口茶喷出来,她见过沽名钓誉的,没见过这么为沽名钓誉不要脸的,小林氏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
老侯爷冷哼一声:“你倒是想得美,只管在皇贵妃面前夸下海口。你可知道,若是你没能救活那些牡丹花,累得陛下言而无信,我们整个侯府可就犯了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
“抄家灭族”四字让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看向小林氏,小林氏瞬间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敌意和怒气,她讪讪地笑了笑,继而坚定地说道:“老侯爷放心,媳妇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皇贵妃娘娘和老侯爷的期望。”
老侯爷叹息一声,这不是救活牡丹花的问题,这是为谁救活牡丹花的问题,小林氏终究是庶女出身,见识短浅。但是因为这事牵扯到皇帝的脸面,不能明说出来。
小林氏瞥见老侯爷眼中全是失望,她心底涌起一股不甘,当年大林氏做傅家媳妇,老侯爷可从来没露出过失望的神色,顶多是在大林氏犯糊涂迎她进门时露出可惜的神色。
老侯爷起身,嗓音有些干涩:“我傅家子弟为功名计,从不投机取巧,都是真刀真枪地从战场上拼下来的。唉,既然陛下已然发话,这件事便由你全权安排,老夫人,你瞧着将府中事务安排一下,保证老大媳妇能全心全意地救治那些牡丹。”
傅老夫人重掌管家大权,却没一点开心的神色,此刻,她的脑子里盘旋着跟大家一样的疑问:小林氏能救活那些牡丹么?
小林氏顿了顿,迎着大家质疑的眼神,淡定自若地笑道:“老侯爷,救治牡丹不过是浇水松土的活计,并不劳累,媳妇在管家闲时做做便是了,肯定不会耽误牡丹。”
老侯爷面色更沉,怒火一瞬间爆发,喝道:“按我说的去做!你只管专心养花!”
小林氏被喝问地一阵心惊肉跳,见再无回转余地,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仍是乖顺地回答道:“是,老侯爷。”
将近傍晚时分,宫里用华丽的马车送来一盆盆娇贵的牡丹花。
老侯爷看着那七零八落病蔫蔫的牡丹花,心里一阵阵打鼓,牡丹花名贵品种本就娇贵,嘉陵公主毁坏到这个程度,小林氏能将花救活么?
他看一眼依旧淡定的小林氏,只得暂且信任她,纵使心里有怒气,恨这个拎不清的儿媳妇,恨她为讨好皇贵妃而得罪皇后和太子,也只能压下怒气,等五日后再说。
傅老夫人以小林氏须得养花为由,让人封了永和院,无论小林氏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但不许小林氏出院子一步:“想出来?等牡丹花起死回生了再说。”
小林氏倒没提特别难的要求,她要了稻草和灵山泉水,定南侯府每天都能看到马车一趟趟往灵山跑,运回一桶桶天然泉水进永和院。
在所有人紧张期待之中,五日转眼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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