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第二天早上二门上的婆子又送来一封信,傅卿云打开信件快速浏览一遍,随即,信纸失手飘落地上,她喃喃道:“真是阴差阳错,来不及了……”
傅卿云站在原地琢磨半晌,随后写了封信让苍耳送给林魁玉,送到京兆府去,又急匆匆换衣服,一边让扁豆梳妆,一边对韩嬷嬷说道:“嬷嬷,去二门上问问老侯爷在哪里,如果老侯爷在书房,就让婆子去禀告老侯爷,我有重要的事见老侯爷。”
韩嬷嬷见傅卿云着急,连忙应诺,等她回来时,傅卿云已经打扮完了,韩嬷嬷去拿了个帷帽给傅卿云戴上,说道:“老侯爷正和门客谈话,让姑娘去书房相见。”
傅卿云颔首,她早猜到了,否则不会换衣服。
傅卿云在书房外面等了会子,门客相公们从书房出来,纷纷作揖行礼,傅卿云退让到一边,蹲身还礼,从头到尾没多说一个字。
老侯爷见了很是满意,暗道这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礼数,等她摘下帷帽,他敛起所有情绪,神情有些凝重地问:“卿丫头,今儿个找到我这里可是有事?”他知道傅卿云从来不会小题大做,能让她亲自求到前院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傅卿云深吸一口气,焦急地说道:“老侯爷,请恕孙女无状之罪,不过,孙女的确是有急事。外祖母家在剑南道有生意,刚刚孙女收到林家大表哥的信,有一家姓曾的状告舅老太爷家的赵大表哥谋害人命!孙女就想,这姓曾的是不是就是曾在赵府听到的那家。林大表哥说,我们三家是姻亲,故而写信告知孙女,让孙女转告老侯爷,也好商量出个对策来,以免影响舅老太爷的前程。”
老侯爷十分震惊,连忙问道:“消息可属实么?你再细说说。”
他很想让傅卿云当面拿出那封信来,但傅卿云明知他着急却没有这么做,想来信上有些不便他知道的私房话,也就不勉强。
老侯爷明显是相信了,傅卿云暗松口气,幸好她平日就不是个乱打诳语的人,否则还要花费心力让老侯爷信任她,说道:“信上说,那曾家久不见舅老太爷上任,又打听到舅老太爷大致不会回到剑南道任职,便击鼓鸣冤,闹得衙门内外皆知,县令劝解,民告官要谨慎,没有真凭实据将来要吃罪。曾家供出人证和物证,还去找当时随同赵大表哥与那曾举人一起游湖的书院学子,这事竟闹到书院里去了。书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纸包不住火,怕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传到京城来。”
老侯爷浓眉紧皱,半晌后狠狠捶了下书桌,神色不怒自威,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他心中极恼赵老太爷对他的欺骗,赵世琪是否杀人先不说,明显就是赵家没能做好善后工作,导致曾家一见赵老太爷不上任就抓住机会状告赵世琪。
现在,这不仅仅是状告赵世琪了,还有赵家的包庇罪。
其实,这样的事也不少见,他知道不少地方都有以金银赎罪的惯例,大齐千疮百孔,连年天灾,国库不充盈,边关不安定,自然要通过其他手段敛财,因此,杀人也可不偿命。当然,对官家来说,最好还是不把事情闹到公堂上为好,否则的话,金银虽可赎罪,但却会留个案底,对做官的亲属会有影响,直系亲属更是直接罢官免职。
像前世那样闹得整个剑南道的学院学子联合要求重罚赵世琪,官府为保护官府的威望,自不能在书生们的眼皮子下放水以金银代罪罚,所以赵世琪才会被判罪,赵家也就此倒了。
傅卿云沉默,微微垂下头,傅老夫人的娘家人,她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便起身告退。
老侯爷迅速命再令人去剑南道查,杨阁老举荐之事自然不了了之,无限期推后。这时,小丫鬟禀告林家大爷林魁玉求见。
林魁玉自得了孩子便从大少爷升级为大爷。
老侯爷连忙让请,林魁玉拱手抱歉道:“原该早些上门告知老侯爷,但因京兆府有要事走不开,这才写信让傅表妹转告老侯爷……”
便把傅卿云的话重述一遍,老侯爷本还对傅卿云有些疑虑,毕竟傅卿云一个晚辈,找外家人监视调查傅老夫人的娘家,怎么也说不过去,此刻听了林魁玉的解释,心中那点芥蒂瞬间没有了,只当做是个偶然事件。老侯爷虽然头疼这件事闹到书院里去,但也很感激林家的消息,他刚刚就准备在门客们走后去找杨阁老的,幸亏另外一个错误还没铸成。
老侯爷去赵家责问的当口,傅卿云正在感激林魁玉,林魁玉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随后他告辞离开,傅卿云叹口气,其实她不太赞成赵老太爷折腾京官,看看他们家后辈没个成器的,不愿在京城读书,偏偏大一家子跟到赵老太爷的任上作威作福,还不是因为他们在燕京是个不入流的小门小户,去了地方上巴结的人多么?即便以后老侯爷给赵家人讨了官,也不见得他们守得住,反而会连累傅家。
没道理,帮了亲戚让自个儿跳火坑的。
没两天,老侯爷第一批派到剑南道的人回来,满头大汗地将曾家状告赵世琪的事告知老侯爷,正好跟林魁玉说的一模一样,而且他们从剑南道回来时,曾家已经在学院学子们不畏强权的支持下摆出人证和物证,同时带回的还有曾家在拿到赵家赔偿金后为什么依旧状告赵家的缘故,显然,在曾家告状的这个当口,这个缘故已然不重要了。
老侯爷听完后,捶胸顿足,恨不得再去赵府将赵世琪和赵老太爷暴打一顿才好。
傅卿云在这天也得到了林魁玉传来的消息,原来正如她所料的那般,当初赵家并没有妥善安置曾家的事。
这件事要从前两年说起,赵家初到剑南道走马上任,赵老太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已经考中举人的赵世琪靠着祖荫去了当地学院也放了三把火,不说他自恃身份将学院从饭食到衣着批评得一无是处,以及众目睽睽之下用歪理邪说将老夫子辩驳得张口结舌、七窍生烟,单说他挑战学院最有前途的举子曾子新不成,反在学业上被曾子新压制,经常明里暗里讥讽曾子新清高,偶尔干点弄坏人家桌子或者放条蛇在曾子新座位底下的幼稚事情,两人结怨越来越深。曾子新自知自家地位无法与赵家相比,经常避着赵世琪。找茬的赵世琪被人说刻薄恶毒,老实的曾子新反而得到宽厚的好名声,赵世琪更加不满,明面上与曾子新交好,说不打不相识,实则暗地里更恨曾子新。
赵世琪暗地里对曾子新的为难,除了曾子新的近亲好友,别人都不知道。
因此,去年端午游湖,曾子新落水溺死身亡,离曾子新最近的赵世琪成了头号怀疑目标,曾子新的弟弟和父母一张状纸将赵世琪告到衙门。
这事坏就坏在,赵老太爷没有直接跟曾子新的家人谈,而是跟曾氏族长谈,花费大量银子收买族长,让族长利用宗族权力以及他的官威恐吓、压制曾家,拿曾子新弟弟的前途做威胁。曾家在双重压力下,不敢吭声,这事就沉寂下来。
赵老太爷认为,曾家差点毁了他长孙的前途,对曾家恨得咬牙切齿,哪里会把赔偿银子给他们,他情愿给曾氏族长,让曾家连根毛都见不着。
曾家不仅没得到应有的赔偿或者公道,而且受两重压制,当然不是真的沉寂,打听到赵老太爷倚老卖老要赖在京城了,剑南道的官老爷们也不那么怕赵老太爷了,就赶紧见缝插针地报案,摆出人证物证,煽动学院书生们,意图扳倒杀人犯赵世琪。
傅卿云看完后哭笑不得,赵老太爷竟糊涂到这个地步!赵家不衰败才怪了。
她感叹一声,不知道傅老夫人若是知道这个消息该有多伤心呢。赵家大势已去,事情跟前世一样,已成定局了。而且这一世赵世琪在燕京,不在剑南道,案子会变得更为复杂,谁让燕京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呢?那群言官御史可不是吃白饭的。
傅卿云最想不通的是,明明这件事两年后才发生,为什么会提前两年呢?她细细一想,她的重生的确改变了很多事,刘姨娘的死大白于天下,老侯爷愧疚傅老夫人,才会承诺在赵老太爷留京官的事上推一把,导致赵老太爷在燕京逗留到二月二,继而提前引爆这一场风波。
所以,傅卿云在看到林魁玉信件的时候第一个念头便是,阴差阳错。
多想无益,现在事情的发展不在傅卿云的掌控内,只能听天由命,她庆幸的是,她阻拦了老侯爷向杨阁老推荐赵老太爷留京,这事至少不会牵连傅家了。
当天下午,她就听闻老侯爷拜访杨阁老,让杨阁老帮忙把傅家的两名族人推荐到翰林院。
赵老太爷大怒,跑到寿安堂跟傅老夫人哭诉,直说老侯爷坑苦了他,还跟傅老夫人道别,他二月二就要去剑南道继续上任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可怜。
傅老夫人怒急攻心,一下子病倒了,不听老侯爷的解释,也不见老侯爷。
老侯爷苦涩一笑,没想到帮人竟帮出了冤家,老妻不见他,他却不能绝情,二月二没去参观皇帝朝臣春祭耕地,而是去为赵老太爷送行,当然他没给赵老太爷好脸色。
赵老太爷在剑南道有人,马跑得没有定南侯府和林府的马快,可得到消息也没晚几天,他了解了前因后果,像当年不承认曾子新是赵世琪杀的一样,也不承认是他自个儿做错了,而是将所有的过错推卸到老侯爷身上。
因此,赵老太爷见了老侯爷脸色更黑,那点人情世故不见了,恶声恶气地说道:“枉费我以为老侯爷对我妹妹真心了,原来只是表象。难怪老侯爷迟迟不为我请命留京,原来是等着世琪的事东窗事发,你就可以推卸得一干二净!呵,老侯爷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我赵安邦不敢高攀!老侯爷请回罢,何苦为我送行在我妹妹面前做样子!”
老侯爷脸色更黑,他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吃力不讨好了,他这一辈子除了在傅老夫人面前伏低做小过几次,就是皇帝面前腰板也是挺得直直的,何曾被人这般污蔑过,当即垮了脸没好气地说道:“大舅子,我要通过杨阁老为你请命留京是事实,可你呢?当初我问你世琪的事是否处理好了,你却这般处理受害者家属,难怪人家不忿,卧薪尝胆一年也要告你,你还在我面前打包票说妥善处置了!幸亏我留有后手,不然我傅家就要得罪杨阁老!我们家二小子和四小子的前途就毁在你手上了!”
赵老太爷火冒三丈:“当初若非你让我装病滞留燕京,我早早上任,那曾家敢告我?你这一留,我官没捞到,反而要赔上一家子的前程!”
赵老太爷怒极,当即不再理会“胡搅蛮缠”的老侯爷,喊车夫启程,那马车便绝尘而去,踢了老侯爷一脸灰。
老侯爷气笑了,望着赵家马车背影不停喘气:“我苦心为你谋划,竟然好心办坏事,坏了你们家的前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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