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时费力炼制的丹药灰飞烟灭,赵淳安面色一沉,继而闭上双眼休息,满脸都写着云淡风轻。但楚铭看得提心吊胆,要是赵淳安驾驭的小舟偏航甚至坠毁,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一行人都会摔在地上变成肉泥。楚铭好心提醒道:“再往前有一处湖泊,要不老前辈去那边休息一会?”
赵淳安不予理会,他自有分寸,绝不可能让小舟坠毁,更不担心会迷路,因为他这一生之中往返灵枫谷已有数千次之多,故而对于路线早已烂熟于心,哪怕一心二用炼制丹药,大体上也仍是没有偏移行进路线。
赵淳安如此驾轻就熟,给了楚铭莫大的安全感,望向脚下的城池,东阳国的繁华气象扑面而来,百姓们安居乐业,佛门高僧传道讲学,街坊邻居谈论着最近发生的大事,首当其冲的就是关于即将结束的珊瑚海兽潮,郑国公宣布这一场兽潮已经大势已去,无法再对边境驻军构成威胁,故而南方边境很安全,欢迎南人回南。
再就是郑国公挟兽王尸体游街,一日之内处死百余名战争罪犯的消息,仅是目击者就超过数十万!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如风暴般席卷全国。最后是郑国公的认罪书,洋洋洒洒两千字,承认对边境驻军的指挥不力与互市屠杀,这两件事都是大错,足以让人掉脑袋的!但是最后的处罚,不过是让国公大人的认罪书传阅全国而已,从此以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边境驻军曾屠杀过难民,这对郑国公而言是致命的打击,他要是起兵造反,有几个人愿意加入他的军队,加入屠杀难民的军队?
老百姓心里门清儿,知道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队是何等残暴,所过之处必然尸横遍野!
不过难民的死与他们没关系,死了就死了,不妨碍他们感恩郑国公,只是以后遇见郑国公的军队一定会绕着走。
所以才说老百姓心里门清。
楚铭心中愤愤不平,郑国公仅仅只写了一封认罪书就全身而退了?依然是帝国南方的封疆大吏,依然是节制十余万兵马的救世主,这个惩罚不痛不痒,互市上惨死的万数难民恐怕会死不瞑目,楚铭纵然不服,却也无能为力让郑国公付出更多的代价。楚铭想到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是啊,他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难民,何德何能让郑国公付出代价?
赵淳安驱使小舟缓缓落下,悄悄地落在一处暗巷,双腿发麻的楚铭与少年起身离开小舟,赵淳安平静道:“老夫要去买点东西,需要一点时间,你们可以随便逛逛,但是不要走得太远,不然老夫未必愿意再去找你们。”
楚铭闲着也是闲着,蹑手蹑脚走上大街,他虽然进入东阳国已经有大半年时间,但是还未见过人山人海的闹市,因为兽潮的原因,街道上往往空空荡荡,更没有琳琅满目的商品,而如今已经来到东阳国最繁华的地带,楚铭兴致高昂,却也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有些害怕,偷偷观察东阳国的人生百态,不多久得出一个结论,在东阳国最畅销的是报纸,尤其是这几年来看报之风盛行,无论是首都还是穷乡僻壤,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对报纸情有独钟。
在清晨的街头巷尾,人们纷纷簇拥在报摊前,争相购买当天的报纸。更有甚者提前排队,只为紧跟时事,拿到最新的消息。而在各大茶馆、酒楼等公共场所,也常常可以看到人们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阅读着报纸上的新闻和故事。
只不过报纸的质量参差不齐,除了官府创刊外,民间也将此视作发财致富之路,但是难度巨大,倒不是因为造纸困难,而是搜集消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可报纸往往要一日一更,不然迟早要被市场淘汰。个别法外狂徒更是噱头营销,散发虚假消息,例如郑国公晚节不保,与百岁尼姑私通,甚至连皇帝的玩笑都敢开,各种各样的宫廷秘史应有尽有,只要几两铜钱就能大饱眼福,看得捧腹大笑。
这类报纸一经发现立刻销毁,而且看报的卖报的都会被追究责任,最后这类报纸自绝于市场。
事实上报纸的价钱不低,全年订购的报纸,差不多是一户普通人家一两个月的生活费,绝大多数的人都会购买二手报纸,关键是二手还能继续转售,算下来等于不要钱,毕竟报纸有一定的收藏价值,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承载着一段段珍贵的记忆,过时的报纸反而更有价值。楚铭扯了扯少女的衣角,“你说买一份报纸还是买两份报纸好?”
少女惊讶道:“你竟然也会看报,这不是中年男人情有独钟的玩意儿吗?”
楚铭点头道:“兽潮爆发前,不知有多少夫子以开化之名奔赴边境,招收学徒,我也拜了一个老师,老师藏书过百,零零散散积攒的报纸更是不计其数,曾发给我们看过。反正这对我而言是惊为天人的,一张报纸寥寥几百上千字,就可以了解到一个帝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动态,知晓社会上发生的各种事件。”
少女大感兴趣,双眼放光,楚铭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商人出行偶尔也会带报,只不过销量不佳,甚至送人都不要,报纸显然不是我们那边娱乐消遣的好方式。只不过报上刊登的小说、笑话、漫画等内容,倒是雅俗共赏,人人喜欢。”
“我去买报,你在这等着。”少女跑去与人打听哪里有老旧报纸兜售,楚铭坐在台阶上休息,注意到大量行人背着行囊南下。兽潮之后,百废俱兴。帝国以南遭到兽王的轰炸,满目疮痍的南方家园需要重建,所以最近有一个“南人回南”的口号。
既是为了解决劳动力过剩,也是为了保证南方人口充足。
此时在郑国公的管辖境内,优先考虑的是重修学堂,以保证新一代不是文盲,甚至强迫十二岁以下的男子立刻返学。有一座学堂曾被兽王轰炸,烈火燃烧三天三夜方才熄灭,整个学堂都成了一个废墟,但是勉强能住,谁让东阳国的学子吃苦耐劳呢?只不过学生们都有心理阴影,这处学堂被轰炸时曾有百余名学童正在上课,结果无人幸存,学童们在一夜之间死亡殆尽,尸骨至今无人收殓,因为家长们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孩子,只能抓起一杯土带回去安葬。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老学长的味道。”学堂中,不知是哪个熊孩子叹息了一声。
“胡说!这明明就是知识的味道!”夫子怒而拍桌。
——
少女买了报纸,与楚铭一同返回小舟,赵淳安不愿浪费太多时间,火急火燎地动身出发,接下来的十多天时间,楚铭都是在小舟上度过,虽然赵淳安每天都要下地休息两三个时辰时间,但他选的降落地点都是荒郊野岭,阴气森森的,楚铭可不敢随便乱跑。
这一天,赵淳安屏息凝神,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动作,提醒道:“清晨风大,老夫要让小舟降落,所以你们要坐稳了,否则一不小心掉出小舟,老夫未必来得及救你们。”
少女狐疑道:“这还没有到目的地,怎就么提前停下了?”
赵淳安解释道:“此地有一座千年古刹,香火极盛,正好带你们去看看。”
少女好奇问道:“前辈何时信佛了?”
赵淳安哈哈笑道:“国内佛教信徒的数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少女一脸乐呵道:“前辈是来找人?”
小舟轻飘飘降落,最后落在山脚下,赵淳安挺起身躯,腰部以上的位置如水漫金山高过小舟,他抖了抖袖袍,然后一脚跨出小舟,坦然道:“猜得不错,老夫的朋友正好在这处寺庙,老夫与他打个招呼,顺便叙叙旧,说不定之后会与他结伴而行,这就更好了,老夫与你们这两个孩子没有共同话题,与朋友能聊的东西就多了。”
“朋友?”少女眯起眼睛,心中猜出了个七七八八,除去灵枫谷的诸位长老外,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赵淳安身边还有其它朋友,如此说来,山顶那座寺庙藏龙卧虎,竟然隐藏着一位灵枫谷长老,但少女忍不住担忧起来,佛教当真这般昌盛?
按理来说,修道之人与天斗与地争,很难被世俗宗教的规矩潜移默化,那么堂堂灵枫谷长老,为何会“自甘堕落”驻足在香火之中?
察觉到了少女的异样神色,赵淳安笑道:“灵枫谷严禁弟子信佛,那佛门的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在宗门内绝不能说,更不能堂而皇之的吃斋礼佛,一经发现从重处罚,多半会丢入军营之中,充当炮灰。”
少女惊讶道:“这么严重?”
赵淳安点了点头。
少女尴尬道:“那......”
赵淳安笑道:“长老终究是与弟子不同的,不过这件事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懂吧?”
少女不再前进,赵淳安平淡道:“也好。你们两人就在这寺庙附近随便逛逛,不用刻意躲着老夫,更不要走远,不然找不到你们可就糟了。”
少女点头道:“知道了。”
等到这位前辈走远之后,楚铭与赖姓少女才慢慢拾阶登山,只是抬头望去,就知道身处于一座巍峨高山之中,人潮汹涌,车水马龙,更有无数游人将铜钱投入浅浅池塘许愿,铜水相击声响个没停,不愧是佛门圣地,与冷冷清清的山寺对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行走至半山腰的时候,顺着绝大多数的游人视线一齐扭头望去,只见一面巨大的绝顶山壁上摩崖石刻了二十八座栩栩如生的佛像,高如泰山,姿态各异,或低头诵经度众生,或雷霆嗔怒灭邪魔,惧是宝相庄严,仿佛能够震慑鬼神,尤其是佛面上的神态清晰可见,巧夺天工的同时,显然没有遭受岁月的侵蚀与腐化。
但是楚铭非但没有感受到佛光普照,反而不由得头皮发麻,佛教的发展明明是近几年才开始蒸蒸日上,眼前所见的这个建筑是何等惊世骇俗?偏偏还如此崭新,故而八九不离十正是这段时间的成果。可是要在短时间内完成这项工程,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果不其然,一位游人震惊道:“你我两年半前结伴而行来此寺的时候,这面佛壁才刚刚施工,这才多久过去了,竟然已经大功告成了,这速度,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是修建帝陵,也......”
少女也跟着感叹道:“可怕可怕。”
“佛门重地不可狂言!”
一位下山的年轻僧人出声斥责,声如雷霆,于是这一句警告无形中让气氛变得紧张了许多,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周围的所有和尚,都不约而同停下身形,脸上没有出家人的和蔼可亲,反而气势汹汹。
那位游人脸色阴晴不定,紧紧抿起嘴唇,一言不发,最后咬牙之下向上跋涉而去,停下脚步的僧人默默注视着这位落荒而逃的游人。
楚铭心中腹诽不已,难怪宣无常当时不敢光明正大地说佛门坏话,原来是害怕被群起而攻之。
佛门弟子异常团结啊。
少女头也不抬,低声道:“快点走。”
楚铭眺望山巅,喃喃道:“不愧是千年古寺,香火竟然这般鼎盛,就连一向无欲无求的苦行僧都屡见不鲜,以及不绝于耳的诵经声,你说这是不是佛门圣地?”
少女点头微笑道:“千年古刹,善化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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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十多个在读人数,没啥动力,等到七月再想办法宣传,那个时候差不多也能恢复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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