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文死了。
死得很突然,却死得其所。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死在了自己的豪华墓穴里。
陈慧发达了以后,陈永文让她给自己修了一座“一进两开”式的墓葬,窝囊了一辈子的他,从此在前进四队扬眉吐气了。
在地上他比别人强,在地下也没人比得过他。
其实在农村修这么一座墓葬花不了多少钱,就是挖个坑,用红砖砌出来,上面盖个顶,做个造型,立块碑,即使是所谓的“一进两开”,也不过是能放下两个棺材而已,中间留条过道,不可能像地上盖房子那么大的。
然而却意义非凡,凭着这座墓葬,陈永文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前进四队的首富,活着的人是没胆量和他较这个劲了,都甘拜下风了。
那座墓的碑很大,尚未刻字,陈永文说,等他死后,正面要刻上他的名字,背面还要刻碑文,像考古节目里演的那样,刻上他的生平事迹和丰功伟业,供后世的学者研究。
年过七十的陈永文,越活越年轻了,西装一穿,领带一扎,大背头一梳,头发染得黑油明亮,像个大领导似的。
弯曲了一辈子的腰杆挺起来了,被人打死也不敢吭一声的好脾气变暴躁了,从来不敢当众说一句粗话,现在一句话至少要带三个“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彰显他的身份特殊。
他经常昂首阔步,耀武扬威地走在村路上,无论遇见什么人,碰到什么事,都要指手画脚地发表几句高明的见解。
陈慧这些年给过他不少钱,他都存进了银行,或者锁进了柜里,自己要花钱时,依然和陈慧要。
当然,去城里的洗浴城消费时,花的是自己的钱。
上次嫖娼被抓,陈永文仍不死心,反倒觉得无所谓了,隔三差五往城里跑。
这回他不去那种黑咕隆咚的小旅馆了,而是去那些证件齐全的高档洗浴城。
他慢慢摸清了一个规律,越是高级的地方,那种服务越全,也越安全,难怪人们都想变成有钱人呢。
他每次进城回来,村里的年轻后生就缠着他问城里的新鲜事。
其实这个年代,谁没进过城,他们感兴趣的是,陈永文又去享受了什么级别的服务。
陈永文起先扭扭捏捏不肯说,后来经不住人们的撺掇,就说开了,堂而皇之地和年轻人交流起了经验,北方的妹子力气大,南方的妹子水灵,胖的耐力强,瘦的花样多。
听众为了激发他的讲述热情,有时故意和他争辩,说那种方式不行,他骂一声“懂个球”,然后详细阐述那种方式的可行性,加以事例佐证,直到对方心服口服为止。
在听众心驰神往和满含羡慕的眼神中,他在肉体满足之后,又获得了精神上的快乐。
丁俊仙气得说他:“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你,就是不要满村子乱说了,给后辈儿孙积点德吧!”
陈永文说一句“怕个球”,依然我行我素。
陈慧出事后,丁俊仙说,把家里的钱给陈慧吧,帮她度过难关。
陈永文说,她欠下好几亿呢,咱们是救不了她了,这点钱扔给她,她最后还是得进去,该判多少年,还得判多少年,倒不如留下来,等她出来以后再给她,她说不定还能东山再起呢。
前几天,村里死了个老人,家里请来阴阳先生择墓地,阴阳先生转着村子绕了一圈,最后指着陈永文的那座墓葬说:“这里最好!”
那个老人的儿女们都很孝顺,也有点本事,都在城里买了房,安了家,他们大概是不想大兴土木吧,便想把陈永文的墓葬买下来,反正陈永文活蹦乱跳的,起码还有十几年的活头。
丁俊仙倒挺乐意,试着要价十万元,给对方留下一些讲价的余地,没想到几个子女合计了一下,直接答应了下来。
正要交易时,陈永文回来了,死活不让,还把人家赶了出去。
那个老人的子女不死心,第二天又登门来商量,把价格抬到了二十万元。
那天偏巧陈永文又去城里了,丁俊仙就自作主张把墓地卖了,到村部办了手续。
她把钱藏了起来,心想过几天去城里给陈慧。
晚上陈永文回来,听说自己的墓葬被卖了,大动肝火,去找老人的子女,说不卖了,人家说,手续都办了,明天就要下葬,不能反悔了。
陈永文说,要卖可以,五十万。
人家自然不会同意,把他推搡了出来。
当晚,陈永文扒开墓门,抱了一床褥子,提了一瓶酒,住了进去。
他想,明天你们要么再给我三十万,要么就把墓葬还给我。
那时已过了五一,马上立夏了,天气热了起来,火力旺的年轻人甚至穿上了半袖衫,可就在这样的季节里,竟然下了一场大雪,下了一整夜,地上铺了一尺多厚。
墓葬因为是在地下,留着一条斜坡墓道,以便把棺材放进去,那条墓道,让雪盖得严严实实。
不知是不是在黑暗中,陈永文找不到扒开的那个口子,反正他自始至终没爬出来,被活活地憋死了。
他的身上留着好多抓痕,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是,可见死时的痛苦。
那家老人的子女无奈,只得请阴阳先生重新选地方。
阴阳先生说:“那么大的地方,你们为什么偏要和他家争?前后左右都可以啊!”
子女们说:“您还是再找个地方吧,我们不愿意让我爸和那种人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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