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连宋放下杯子:“你觉得不可能?”

春阳噎了一下:“没有,我觉得殿下推论得有理。不过神使大人应该很快便能恢复神识感应灵珠了,灵珠是否在长右门中,我想过几日我们便能知道了。”

连宋点头:“不过莹南星要恢复神识至少得需五六日。”他懒洋洋地,“但我这个人性子比较急,想先去长右门看看那仙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去吗?”

春阳怔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寂子叙忽然开口:“我愿同三殿下一道去。若那仙阵果真是由当初那修士布下,灭山之仇不共戴天,此去定要将他扬灰挫骨,报仇雪恨。”顿了顿,“只是我们一直以为那修士已死,毕竟凡人不可能寿长三万余年。”

听寂子叙如此说,春阳突然反应过来,不由一颤,被寂子叙在席下握住了手。指骨被捏得发痛,痛意使她镇定了下来。她微微抬眼,见连宋面上神色同方才差不多,仍是那么懒洋洋地:“好,那明日便一道启程吧。”

她想,他应当是没有察觉出什么来。

待小室中人走得差不多,唯剩下祖媞和连宋后,祖媞抬手布下静音术,轻声问连宋:“小三郎,如今,你觉得那修士是商珀神君的可能性有多大?”

天步离开,分茶之事便由三殿下代劳了。青年白玉般的指自雪白的袍袖中伸出,捏住白瓷做的公道杯,一举一动皆富美感,茶席之上一片雪色,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连宋将杯中玛瑙似的茶汤分入两只小盏中:“三万五千三百年前,莹南星救了那修士;三万五千二百九十七年前,丰沮玉门被屠山;三万五千年前,商珀神君飞升成仙。此前咱们仅凭时间线猜测被莹南星救下的修士可能是商珀,不过就是个天马行空的猜想,”他将茶盏分给祖媞一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但观方才春阳和寂子叙的态度,我们却像是歪打正着了。”

祖媞嗯了一声接过茶盏,一只手轻点茶席边缘:“关于土灵珠究竟在何处,当初问询春阳时,她斩钉截铁土灵珠定在虞英手中,理由是当年率长右门屠山的乃虞英外祖,而之后虞英证道之路又十分顺畅,飞升快得不同寻常。这的确有些道理,但细思一下,其实灵珠在背叛南星的修士那里的可能性也很大,为何他们竟不怀疑?”她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若春阳他二人已有证据断定那修士已死倒也罢了,然面对你的突然讯问,无准备的春阳答的却是她不知那修士是否还活着。虽然寂子叙后来描补了一句,说因凡人寿短,他们其实以为那修士早已死去。可因凡人寿短他们才不怀疑土灵珠还在那修士那里……”她淡淡一笑,“若是霜和这么同我说,我便信他了,可同我这么说的却是谨慎的寂子叙……这就有些反常了,这世间能帮凡人增寿的法器还少吗?”

连宋单手握着那莲瓣似的茶盏,懒懒一转:“若当年那修士便是商珀,且寂子叙和春阳也知晓这一点,那他们为何会将虞英作为唯一的算计目标以及被我问话时又为何会是那等反应,便不难解释了。”

祖媞撑腮想了会儿,缓缓点头:“的确,他们也不知凡人飞升需入净宝池,大约还想着灵珠若不在商珀手中便在虞英手中,终归必定是在九重天上。商珀常年隐于三十三天灵蕴宫,并非他们可触的存在,但虞英只是兰台司一个小仙君,比起设计守树神君,当然是设计一个九品小仙君使他领罚入凡更加容易。再且,就算土灵珠不在虞英身上,届时利用虞英再将商珀也引下凡来也不迟……故而春阳那时才一心算计虞英罢。”推到此处,她自己便回答出了最开始她提给连宋的那个问题,“如此说来,商珀神君是那人的几率竟是十之八九了,唯一令人想不通的一分……”她微微皱眉,空着的那只手继续轻点席缘,低喃道,“却是昼度树……”

盏中茶凉了,连宋不愿喝凉茶,捏起那莲花盏,将玛瑙色的茶汤浇在了一只白玉猞猁茶宠上。“天树之王昼度树持论公允,见素抱朴,它为自个儿选出的守树神君无一不是清正的大德君子。若商珀果真是个小人,当年怀着恶意背叛了莹南星,乃丰沮玉门被屠山的罪魁,那他是绝无可能被昼度树选中坐上守树神君之位的。再则,自帝君任天地共主后,便将异族飞升的最后三道雷劫秘密改为了功德劫。此劫被用来量测修行者的功德品行,若被考量者背负大孽功德不够,是决计无法渡劫登天的。这也说明了商珀与丰沮玉门之间不太可能会有恶因恶果。但我也不觉得商珀和丰沮玉门之间一点因果都没有。”说着他重新给自己分了一杯茶。

祖媞唔了一声:“所以你还是更倾向商珀便是当年同南星成婚的那个人,所谓他背叛南星,当是别有隐情是吗?”说到这里,她静了一瞬,抬指揉了揉额角,“可听你这么说,我却一点也不希望那人是商珀神君了。”

连宋抬眸,微露诧异:“为何?”

祖媞轻声一叹:“若商珀果真是个大德君子,堪为南星良配,两人又的确曾很要好地在一起过,那之后南星死去,数年后他却另结了道侣,还同道侣生下了虞英这个儿子……这听着,难道不是个很遗憾的故事吗?”

连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落在茶席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道:“这世间事便是如此,多的是花残月缺,风流云散,也多的是遗憾。”声音有些疏淡,但仔细分辨,那疏淡中又分明含着一丝伤感。

祖媞愣了一下。不等她去抓住那丝伤感,连宋已回了正题:“那人到底是不是商珀,去灵蕴宫问问便知。不过商珀神君这一阵正在闭关为昼度树行修冠礼,距离出关还有十四日。十四日后你我去灵蕴宫访他一次,相信许多谜题便能迎刃而解了。”

两人说完正事,天已暮了。春阳他们这精舍中向来不用明珠取光,而是像凡世一般以油灯照明。几步外的竹屏前立着盏半人高的朱雀双碗灯,连宋起身过去,取出灵火折子,点燃了左边灯碗里的灯芯。

几念之间,祖媞已做好了后几日安排,此时也别无他事了,望着连宋的背影,她又想起了先前他那句意味不明的有关遗憾之言。她试探地叫了他一声:“小三郎。”

连宋应了她,开始点第二只灯碗,问她:“怎么了?”

她轻声:“方才听你点评南星之事,说那只是遗憾,”她装作一派自然,“就想问问你,若你极喜欢一个人,可她却先你而逝了,那你会接受这遗憾,放下她再结新缘吗?”

连宋点灯的动作顿住了,但他未回身,过了会儿,不答反问她:“那你会吗?”

“我……”她正要回答,又被他止住了。

他继续点灯,淡淡:“算了,是我糊涂,问你这个做什么,你连男女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知道的,她想,或许对此了解得不算很深刻,但当她看着他时,便知道极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意思。她望着他被昏灯笼了一层光晕的背影:“我不会。”

连宋蓦地攥紧火折,过了会儿,转过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别说不会。”话出口他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冷淡,微愣了愣,很快调整了表情,“阿玉,你思考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将一句仿若指责的话说得无半分指责之意,“因为你根本不会去爱上一个人。”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不会喜欢上一个人。”她仍是轻声,撑着腮,微微仰头看着他,“儿女之情我虽懂得不多,但倘若我犯了红尘,喜欢上了一个人,那我必定是很认真地在做着喜欢这件事。因为很认真,所以必定不会再结新缘。真心之爱,一生有一次足矣,若多来几次,倒显得轻佻不认真了,不是吗?”

这是她的真心所想。其实她很清楚,会死在心上人之前的,更有可能是她自己。她也想要连宋喜欢她,想要他一生只能有她一人。可漫漫仙途,害怕孤独的小三郎值得有个人倾心相伴。她是想要做这个人的,可若是无法反抗既定的命运,那她宁愿他永远也别知道她对他的喜欢。就算是不甘心,她也还是希望在她离开之后,能有个人陪在他身旁让他不再孤单……

想到此处,无法不令人伤感。她很快隐了这种情绪,只带笑看着他:“小三郎,该你回答了。”

“我?”这一次,青年没有再回避,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若我极喜欢一个人,可她却变了心……”

她皱眉纠正他:“不是变心,是她先你而逝。”

“那又有什么区别。”他淡淡道。

他的确深爱着一个人,但那个人却变了心,改了想法,不愿世间红尘污了她无垢的道心。她是他再也无法得到的爱人,如今却来问他会否放下她另结良缘……要是他能放下便好了。熟悉的疼痛倏然跃至灵台,幸好不剧烈,镇灵咒能镇得住。

她催促他,像是极想要知道他的答案:“小三郎,你会怎么样?”

“接受那遗憾,将一切放下才是最好。”他终于回了她,“但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

明明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格外的表情,看着她的目光也很平静,但祖媞却自那看似平静的目光中辨出了一丝惨然,这让她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一时竟无法动弹。

还是连宋又开口,问她:“你呢,怎么突然对这种事感兴趣了?”说着收起火折向茶席而来,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拧起了眉,蓦地看向她:“是……因为得知寂子叙到如今仍喜欢你,让你对男女之情好奇了?”

祖媞惊讶极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怎么可能,我是……”但终归不好同他讲真话,想了想,问他,“小三郎,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寂子叙,才把什么事情都栽在他头上?”

便见青年神色更冷:“我应该喜欢他?”

祖媞看了他一会儿,心想,小三郎现在不高兴,我是为了安抚他,并不是想占他便宜。这么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设后,她起身走到连宋跟前,假装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那手纤长美丽,如玉一般,握上去却是硬硬的,蕴着力度,但也是很好握的。她弯了弯唇角,抿出一点笑,仰头看他:“你是因为那一世是寂子叙杀了我,所以很讨厌他吗?那一世已过去了,不重要了,我都已经忘了,你不要老是记着,也不要再对寂子叙感情用事。”

她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他垂眸看了她一眼,突然抬手扯了扯她的脸颊:“不准帮他说话。”

她愣住:“我没有帮他说话,我只是……”

他却又上手了,这次将另一只手也从她手中取了出来,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揉了揉:“不许狡辩。”

祖媞说不出话来,杏眸瞪向连宋,瞪了一会儿,流露出委屈来:“疼。”

连宋神色一变,放开她:“哪里疼?”

她却趁机踮脚,两只手迅速地捧住连宋的脸用力一揉:“哈,我们扯平了!”

在连宋反应过来之前,她还飞快地给他使了个定身术,见他一脸见鬼的表情,她失笑着向门外跑去。

没想到竟在门口撞到了寂子叙。

静音术能隔音,可这小室并未关窗户,想必两人在房中的嬉闹被寂子叙看了个正着。这倒是有点尴尬,不过只要她不表现出尴尬,那尴尬的就是旁人了。祖媞轻咳了一声,做出庄肃神色,同寂子叙点了一下头。同他擦身而过时,听到寂子叙突然问:“从没有见过你如此,你喜欢他,是吗?”

祖媞一凛,一瞬后想到连宋还被困在房中,房间又有静音术隔音,应当没法听到他们的话,提起来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淡淡回了句:“不要胡说。”转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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